马公公陪着笑脸道:“都听纪公公的。您吩咐就是。”
他们两个回了房里。方谨在窝棚外头看着熬了粥,又喂了几个病人。太阳渐渐往西走,听见一阵喧闹,马公公送了醉醺醺的纪司房出来,两个人搭着手好一顿客气,纪司房才上了马车走了。
方谨心里忐忑不安,饭也吃不下去。到了掌灯时分,来了个人,叫他去马公公的屋子里。
他惊疑不定,进门就跪下了。马公公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点笑,喝着茶水慢慢说道:“方谨,你倒好。”
方谨低着头不敢说话。马公公笑道:“我跟纪公公商量了,这七八十号人,咱们不能不管。你提醒的对,这病要是再厉害些,都干不了活,也是麻烦。”
他惊讶地抬起头来,马公公道:“我看你是个实心用事的人,这治病救人的事不如就交给你来办。这窝棚日晒雨淋,眼看病人一多,也装不下了。旁边五里地有个关帝庙,里外有几间屋子,不如先将病人送到那里去,好歹宽敞些,能躺的下。纪公公跟工部商议,就在城里寻个大夫过来,给他们瞧瞧。”
方谨又惊又喜,就叩头道:“谢马公公恩典。”又道:“我想着,转运这些人得用几辆车。”
马公公喝了口茶道:“用车可以,等太阳落了山,他们工匠收工了,想用几辆车都行。先送那些重病的过去。”
方谨见他笑微微的,并没有骂人,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他出去看着日头落了,地上的热气也收了大半,马公公就叫了收工。
到了快二更天,就有马公公身边的几个长随收拾了几辆马拉的板车过来找他。方谨指挥着将二十来个重病人从窝棚里抬上车,自己提了一盏气死风灯坐在车辕上。
马车慢慢走着,渐渐拐进一条羊肠小道。这条路弯弯曲曲,地下泥泞难行,两边都是密林,伸出的树杈几次险些刮到他的脸。夜幕浓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他起了疑心,小声问马车夫:“关帝庙还有多远?”
马车夫道:“这就到了。”就伸手指指前面。
方谨提起灯来向前看,一堆飞蛾小虫便兜头扑了上来,什么也看不清。他连忙收起灯,嗯了一声,心也提起来。约莫走了一阵,只听见耳边有河水的声音,哗哗作响。马车夫便道:“到了。”
他跳下车来,在灯光下勉强看见是一处浅滩,旁边不远处有几间屋子。他想着大概那里就是关帝庙,连忙指着道:“大伙帮把手,将病人抬进庙里去吧。”
马车夫吹了声哨子,后面下来几个长随,就将一个病人从车上抬了出来。方谨提着灯在前头带路,他走了几步,听不到后面的脚步声了,惶急地回头一看,却看见两个人中途转了个弯,将病人往浅滩上抬。
他脑子里轰地一声,忽然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一时手脚发凉,强撑着喊了一声道:“你们干什么!”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
还没等他过来,那两个人便放了手,哗啦一声,病人落在水里,只溅起一点水花,很快就被水流声盖了过去。
他向后退了一步,浑身发着抖,牙齿咯咯乱响,想接着喊,嘴似乎也不是自己的了。那两个人走上来,他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走上前张开双臂拦着,大声道:“人……人还没死呢,不能……”
那两人也不说话,只伸手将他拨到一边。马车夫过来拖着他,他大叫起来:“有人杀人了……”。
他脸上挨了一嘴巴,那人恶狠狠地道:“闭嘴,都是你指使的。”他捂着脸,呆呆地站住了。
忽然旁边林子里一片人声鼎沸,十几个火把骤然逼近,将这片浅滩都照亮了。方谨转脸望去,看见领头的是个彪形大汉。人群又走近了些,将他们围在当中,他认出来正是赵三。
赵三没有说话,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两个长随正往河边抬着另一个病人,见人群涌上来,就脱了手。病人落在地上,低声闷哼着叫道:“他们……他们把张老七扔到河里了……”
工匠们红了眼睛,一窝蜂地上来,七手八脚将几个人摁在地下,叫道:“打死他们!”
方谨愣了一下,也被摁着双肩,压着跪下了,他挣扎道:“我没有……”
火把的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恍惚中看见赵三站在他眼前,抱着手道:“方公公,是我看错了你,果然你们都是一路的,心黑手毒的阉狗。”
众人七嘴八舌道:“阉狗就是阉狗,跟他们讲那么多干什么。咱们都没什么活路了,跟他们拼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