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她在外面,笑道:“快进来。”又忽然见杨安顺提着灯站在外头,愣了一下。
卢玉贞道:“这是我铺子里的伙计。”又对着杨安顺道:“这是我表哥。”
杨安顺就作了个揖,躬身笑道:“卢大夫晚上给人治了个急症,所以回来得晚些,多有打扰了。”
方维回了个礼,也笑道:“谢谢你送她回来。”伸手将卢玉贞的针包接了过去。她回头道:“安顺,你先回铺子里去吧。”
杨安顺就低声道:“你上点药油吧。那两副药的事,我明天跟药房说一声。”
她就嗯了一声。杨安顺转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去,见门已经关上了,才大步流星地离开。
方维把门插上,问道:“你伤到了?”
她就将晚上的事说了一遍,方维笑道:“我的小观音娘娘,这样的世道,怎么养出你这样的大善人来。”又给她解了衣服,看肩膀上巴掌大一块淤青,问道:“是哪个举子这样没有眼力,把你踹到了。”
她想了想,摇头道:“你看我,都忘了问了。他住在扬州会馆,想必就是扬州人士吧。先不管他,你给我擦些药油,疼得很。”
她在床边坐了,方维就拿了些药油,在手心搓热了,轻轻涂上去。她疼得嘴里嘶嘶有声,方维一边给她揉着,一边道:“还好我回来了,平日也不知道你这样辛苦,还要冒险。”
她摇头道:“这次确实是意外。”
方维叹了口气道:“我忽然有些后悔了。”
她就回头道:“后悔什么,后悔跟我相好吗?”
他赶紧摇头:“不是不是。我是想着,不如去年把那个点心铺子盘下来。”
她就整个人往后一倒,他迎了一下,正倒在他怀里,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也许我就是劳碌命吧,我认了,不觉得苦。您也不要替我觉得苦。”
第157章 孝经
方维走过司礼监的门, 几个小火者正搭着梯子,把过年前挂上的彩灯撤下来,见他来了, 就下了梯子, 恭恭敬敬地肃立拱手道:“少监。”
他笑着回了礼,一路快步来到御药房后身的书堂,宫女们已经都端正地坐在桌子前等他了, 也无人议论。
他冷着面孔,将名字照着名单点了一遍, 见到缺了一个, 又抬头问道:“金英怎么没有来?”
宫女们面面相觑, 过了一阵,有人惶恐地低声答道:“张太后娘娘昨天又因为什么事,打了她板子,这次打得重了些,她起不了身。”
方维哦了一声, 又道:“上次说过每个人带一副字过来,都拿来了吗?展开给我看。“
众人便纷纷打开。方维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看大部分都颇有进益, 又给每个人都点评了几句。
他走到谢碧桃旁边, 见她写的是《颜勤礼碑》中的“依仁服义,怀文守一, 履道自居, 下帷终日”, 字迹大方了不少, 便点点头道:“很好。可见是下了工夫的。”
谢碧桃脸上十分淡漠,低声道:“谢谢少监赞赏。”
他往门口望了几眼, 终于望见陈小菊急匆匆地走了过来,行礼道:“先生。”
方维淡淡地道:“坐下吧。”
方维走到台前,拿起书来道:“今日讲的是《孝经》。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能立身,又能齐家。当今圣上,也最尊崇孝悌之人。”
他又道:“跟我念一遍,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念着念着,忽然听见底下有哽咽之声。一个小宫女涕泣起来,接着便是另一个。方维问道:“你们这是……”
小宫女便带着哭腔说道:“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出不去宫墙,见不得爹娘,不能承欢膝下,又说什么孝呢?”
此言一出,里面的宫女都流下泪来,连陈小菊也是泪流满面。
方维心里一酸,摇了摇头道:“照规矩,宫人是不许这样大放悲声的,叫别人看到了,只说你们忤逆犯上。快别哭了。”
他默默地停住了,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呜咽。过了一阵,见宫女们慢慢用帕子擦了眼泪,他又道:“孝经里头也讲到,每个人的孝也是不同。外头做官的人,便也不能守在父母跟前,这是因为要用侍奉父母的孝心来对待圣上,所以能够忠顺事上。你们这些人,也是从外面选进来的,侍奉圣上和娘娘们,和做官的人原是一样的,要把孝心移作忠心。”
众人听了,也都默然不语。方维便继续讲下去,忽然那个小宫女又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外头做官的人,父母离世,尚且可以丁忧守孝。我们长居深宫,便是连父母的消息,都要托人去打听,一年半载也打听不到。生不能养,死不能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