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杜怀信背在身后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捻着,这个薛延陀当前的可汗表面上虽说很是亲近李世民,但就瞅着他那个弟弟的模样,就不是个简单的。
说到底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屈居人下,如今薛延陀瞧着是诚意十足,那突厥覆灭以后呢?
还不是因为隔了一个共同的敌人,突厥眼见气数将尽,怎么可能不眼红想要分一杯羹?
说穿了,薛延陀与唐朝之间的关系也不过是此消彼长相互利用而已。
薛延陀是个可以信任的盟友,但同样也是值得防范的敌人。
杜怀信思绪流转,他倒也不是很担心,因为就冲着李世民的本事,那一套以夷制夷、扶一个打一个的手段他可以说是玩得炉火纯青。
麻烦就麻烦在他的继任人,这一套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杜怀信叹了口气:“你们都督派你入朝可是觉得时机已至?”
亲信虽然不明白杜怀信变化的情绪,但是一提到这个他的眼眸当即亮了亮,语气中难掩兴奋:“突厥,可轻易取而代之。”
“六条策言,”亲信笑着看向颉利使臣,眼底闪过了一丝高傲的怜悯:“这个时候想要认输称臣,已经太晚了。”
“更何况光光一个使臣来长安又有什么诚意?”
“不如将颉利本人亲自请过来,叫他当面好好同陛下说说,该是个怎么的称臣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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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插曲很快便被李世民给得知了,李世民倒也没有为难这两方,一视同仁叫人先在政事堂候着,自己则是迫不及待召了张公谨亲信入内。
亲信甫一见到李世民当即双手呈上张公谨观察了突厥三年写就的心血奏表,他半跪在李世民跟前朗声道:“陛下,如今时机已至,突厥已有取死之道,此皆都督肺腑之言,还望陛下过目。”
李世民起身将人扶起,他轻轻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你们都督一颗报国之心实在叫人动容。”
话落,李世民郑重地从人手中接过奏表,视线落下看了起来。
亲信轻笑一声直直对上李世民的目光:“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
李世民指尖轻轻抚过锋利万分的字迹,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张公谨认真的面庞。
张公谨低低咳嗽着,昏黄的烛火下他眉心微蹙,身边是垂着脑袋禀告突厥形式的士卒,他拢了拢随意批在身上的外袍蘸墨落笔。
亲信不疾不徐,早就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语开口时也不见半分磕绊:“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
张公谨坐于上首,认真翻着一封又一封的突厥内部军情,而他派出去探听突厥民心的人也早便都回来了,更不要说他前些日子于代州境内意外发现的自突厥汗国内逃窜出来的突厥人了。
张公谨没有犹豫再当日那个不过写了个开头的奏表上又添上一条。
亲信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他隐晦地朝着政事堂的方向瞧了一眼:“突厥内部突利、拓设、欲谷设尽数得罪颉利,高层人心涣散,颉利众叛亲离,三也。”
张公谨长舒一口气一把拿过手边的药碗一饮而尽,他苦笑地看着自己有些颤抖的双手低声呢喃:“这才几年的功夫,怎么身子就大不如前了,曾经我还能独臂掩宫门,现如今多拉些弓便觉得累了……”
话落,张公谨一面念着这段时日以来听闻的突厥内部此起彼伏的反叛的消息,一面落笔在奏表上写就了第三条。
亲信抿唇,似乎是想到了这些年唐朝与突厥接二连三遇上的天灾,但偏偏两个帝国的形式却是大不相同,他的语气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感叹:“塞北霜旱,糇粮乏绝,四也。”
张公谨坐于马上,他遥遥望向北方,一只手轻轻搭着缰绳一只手不由自主朝外头伸去,大片冰凉的雪花很快便在他掌中化水消失不见。
他呵着白气感受着刺骨的寒意入体,下一瞬他一夹马腹匆匆赶回府衙,连炭盆都来不及燃起,拿过毛笔颤着手写着,他皱了皱眉,左手狠狠握住右腕这才继续一笔一划写上了第四条。
亲信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说着说着他忽然就想起了李世民登基之初是如何整顿朝堂团结各方臣子的,那个时候他有一个友人曾跟着李建成出征讨伐刘黑闼,要不是李世民果决早早便下了狠令,只怕他那友人会被一些投机取巧之人给寻出来扣个太子旧党的名头而向新朝讨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