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此一来,伤亡便不可避免地加重,本也没什么,诱人的封赏必定伴随着危险。
可……天子的车架明明早在三日前就驶离雁门,居然没有派人打扫战场吗?
眼前这幅景象,也太过于残忍了些。
无人收敛的尸骨,趴伏尸体低声哭泣的妇孺,这些人连表达绝望都是怯懦的。
不远处的天空盘旋着一群乌鸦,贪婪地怪叫着,随时准备冲下来饱餐一顿。
有人烦躁地挥手驱赶,却是为了哄抢尸首上的衣物,毕竟若是破了口子,那损失的可全是自己。
这与战场上纯粹的血腥不同,是另一种冲击人心的人间炼狱。
杜怀信呼吸一滞,心口又闷又酸涩,好半晌才将那股子躁郁压下,他担忧地看向李世民。
果不其然,李世民一言不发,只沉默地注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二郎…”杜怀信嗫嚅着,想出口安慰又不知说些什么,只恨此刻自己的嘴笨。
这时,一队人马从远处而来,领头的看衣服应是个官,杜怀信穿越时间到底还短,认不出来。
但李世民认得出来,他双腿一夹,飞快驱马迫近那人,杜怀信来不及细想,因挂心李世民,跟着一同上去了。
“阿翁留步,敢问阿翁可是雁门郡守?”李世民气喘吁吁,但还是翻身下马,礼数周全。
“老朽确是郡守,不知这两位小郎君是?”
“我只是一个来应募的人罢了,郡守唤我二郎便好,我身边之人姓杜,是我的友人。”
郡守点点头,这通身的气质一看就是贵族子弟,但小郎君既不愿说,他也便不问。
“敢问郡守,陛下之前许给将士的封赏可曾兑现?”李世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郡守一愣,没有生气李世民的直白,只摇头叹气道:“连尸骨都未派人收敛,遑论兑现诺言。”
“这些郎君生前都是守城有功之人,死后却连安葬都做不到。”
“老朽见之实在可怜,便组织了些自愿请命的乡民,让这些郎君不再尸陈荒野。”
李世民眼眶红红的,一时居然落下泪来,哽咽着说不出话,但一双眼却执拗地看着郡守。
杜怀信见状上前,将李世民护在身后,冲郡守拱手道:“郡守大善。”
“我与二郎一路走来,见之听之皆如炼狱,故而斗胆请求郡守,不知可否同郡守一道,将那些亡魂安息?”
果然没有看错人,两位小郎君都是正直之辈,郡守一笑,点头答应了。
李世民胡乱抹掉眼泪,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有帝王的赏罚不公,阿耶的疾言厉色,自家的锦衣玉食;亦有尸横遍野、鸿雁哀鸣的人间惨象。
明明还有很多事要想明白,可在这纷乱的思绪中,一句曾经听过的诗句强势闯入,打乱了他所有的羞愧悲愤。
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他想,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第7章 蛊惑
自雁门之围后,杨广潜意识被打散了胆气,听从了宇文述的话,一意孤行前往东都洛阳。
期间萧瑀等人劝阻不成,一个两个全都被贬出京,朝堂上再无人敢驳。
然,就在杨广到达东都不久后,反叛的势头如熊熊烈火,势要烧遍全国各地。
杀、叛、反的奏折一日多过一日,杨广却通通当做没看见。
先后架临江都宫、汜水,而后便蜗居江都,日日沉迷酒色,宁愿当个耳聋眼瞎之辈,也不愿直面隋朝分崩离析的局面,
来劝之人,不是被当庭打死,就是被卸了下巴后处死。
兼之老臣凋零,至此,再无人提回京一事。
隋大业十二年,李渊因平叛有功,迁右骁卫将军,又因中原势弱,遍地烽火,突厥入侵山西已成常态,李渊奉令抵御突厥并镇压叛乱。
整整一年都忙于任上,直到隋大业十三年,杨广居于江都不肯归,遂令李渊为太原留守兼太原宫监,掌管此地全部军政。
李渊早已暗有反意。
眼见隋朝气数将尽,赴任前夕,传信长子李建成,命其在河东照顾家眷,并嘱托其潜交英俊,而后带着次子李世民一道前往太原。
隋大业十三年初,河北窦建德拥兵自立,号长乐王;瓦岗李密屡破隋军,声势浩大,兵峰直指隋朝第一粮仓——洛口仓。
官升江都通守的王世充蛰伏杨广身侧,默默寻觅良机;宇文述之子宇文化及,自其父身死后恩宠愈重,官迁右屯卫将军。
马邑刘武周每战必身先士卒,颇得太守王仁恭赏识,特赐其可入内宅而睡;河东薛举,广施钱财,喜交豪杰,意欲图谋天下。
夏州朔方梁师都,交结党徒起为盗贼,狼子野心;兖州高县徐圆朗,聚众为盗据守兖州,厉兵秣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