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哽咽着,再说不出后面的话。
“傻子。”赵鸳轻轻抚过他的脸,“你就是个傻子。”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身外之物。
“后来,你是怎么……”碧儿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赵鸳眼神悠远,淡淡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群泼皮为了我,才设这个圈套引他入局。”
没有权势傍身的美貌,就是不幸的根源。
看着她如今苍老憔悴许多的面容,依稀能瞧见曾经的容颜。
“他欠了太多债,又拖着一条断腿,他不想活,可我不想他死。”赵鸳平静道,“我四处筹钱,能想的法子都试过了。可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凑够足以治好他的银子。”
这一次,她沉默了很久。
“所以,我将我自己卖了。”她说,“十两银子,是我的价钱。”
是一个陷入绝境,求生无门的女子,干净人生的价钱。
“可我还是没有留住他。”她说,“我骗他说我找到了一个远房亲戚,愿意借钱与我。可是,我还是没能留住他。”
“他像是看穿我的谎言,又像是没看出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留给他生活的银子攒了下来,交到我手里。”赵鸳的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捏住,喘不过气来,“这个傻子对我说,让我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可她要怎么好好活着?
那个问题始终围绕着她的人生打转。
一个女人,究竟要经历多少苦难才能修成正果?
世道如汹涌波涛,一个弱女子只是其中的帆船。一不小心,就会被巨浪掀翻,沉入海底。
她要拼尽全力才能做到最简单的两个字——活着。
在那以后,她写了一份和离书,又仿了他的字迹,交与乡老。
自此,她这个娼妓与那个清白的小郎中再无瓜葛。他的墓碑之上,族谱之中,不会出现她的名字。
“那你为自己赎身了吗?”碧儿喉咙有些沙哑,极力忍着悲伤的情绪。
赵鸳自嘲地笑了笑,“赎不起,也不愿赎。”
“世人用贞洁捆绑住女子,要她冰清玉洁,又要她风情万种。他们想看她是甚么模样,就用肮脏的笔作出淫诗艳曲描摹甚么模样。可笑我们还趋之若鹜,争相要当他们笔下的玉女。”赵鸳笑得比哭还难看,“凭甚么呢?”
“同样是人,即便我是娼妓,我为何要照他们的意愿活着。”赵鸳笑道,“我只按自己的心情接客,几时想见我就见,无才无貌的不想见就不见。大不了,烂命一条,拿去就是,死了干净。”
碧儿沉默许久,才道:“有时,活着比死要难。”
这句话,让赵鸳的笑突兀地凝在脸上。
“是啊。活着,比死要难。”她终于露出真实的情感,眼底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涌来,“我原本以为会这样苟活一世,了此残生。可又偏偏见到了你们的告示。”
景州城遭灾,城内无论富户贫农都遭了灾。
赵鸳在逃亡的路上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却有不知是哪里生出的不甘心,让她咬着牙关,不愿认命。
看到那则告示,又进入了织锦堂,所见所闻,都像一柄大锤砸开牢固罩在她头顶的屏障,让她久违地从麻木的人生里清醒。
“我的小东家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或许则适用当下的你。”碧儿突然道,“倘或一个人挣扎在苦难里难以得到救赎,于是唯有麻痹自身才能活下去。你又何尝不是呢?”
“如果你不能麻痹自己,那与生俱来额羞耻心和悔恨不甘,会将你压垮。”她说,“赵鸳,你足够强大了,没有甚么比活着重要。”
“如今,你到了织锦堂,你见到了人生还有另一种可能,故而你没有办法再麻痹自己,对吗?”碧儿看向她。
赵鸳捂着脸,无声地哭泣,泪水从指缝中溜走。
良久,她的哭声再也忍耐不住。
“我……”她哭声又带着颤抖,“我好恨啊……”
她恨这个贼老天,为何偏偏赐给她这样的人生。又恨为何没有回头路可走,为何不能让她早一点遇到织锦堂,为何要让她得到片刻的幸福又失去……
她有太多的怨恨和痛苦要宣泄,连月亮都不忍心听着这道惨痛的哭声。
听着她的哭声,碧儿偏过头去,悄悄拭泪。
难以抑制的共情心让她忍不住悲人之所悲。
这是独属于女子之间的感同身受。
织锦堂的月夜,见证了这一刻。
——
自那日起,织锦堂算是立下了根基,随着碧儿妥善周到的安排,纺织院也越发像模像样。
这些时日里,妇人们跟着浔阳来的老师傅学纺织技艺,一点一点从最基本的开始学。其中属赵鸳最为聪颖,不消月余的功夫,就掌握了十成十的手艺,还做了小领事,继续教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