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展鸿的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妹妹,是,他还曾有过一个骨肉至亲的妹妹。多年前,他那年仅十四岁的妹妹就是过年灶祭的灯会上走失,之后再无音信,至今已经过去十八年。
他的妹妹阮展玉,聪明伶俐,秀外慧中,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找了女先生专门教导学习琴棋书画,颇有天分,又特别爱粘着自己的父兄,十分乖巧懂事。
由于阮母在阮展玉未满周岁时便去世了,阮同甫便一直没有再娶。子俩对阮展玉极尽宠爱,就是想弥补她缺失的母爱。
阮展玉在蜜罐中成长,却并不娇纵叛逆,相反,她单纯美好得如同琉璃盏中精心养护的花朵,却也脆弱易碎。
自从阮展玉失踪后,每到年节,阮家父子的心里就都不好受。
阮展玉刚失踪那些年,阮展鸿总能在睡时梦到小妹先是甜甜地叫她哥哥,之后又痛苦彷徨地喊他快些救她。阮展鸿心中饱受折磨,却也只是更加努力地找妹妹,不敢同父亲诉说,只怕让父亲更加忧心难安。父亲的身体也从小妹走失后大不如前。
以往严肃的阮同甫并不会主动提起这个几乎等同于他心病的失踪的女儿,但大概是一向寄予厚望的学生生出了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且有些失望的变化,才让他越发想念那个事事都顺着自己的乖巧女儿。
这么多年都没有阮展玉的消息,阮展鸿也知道找到人的可能越发渺茫,可他从来不曾放弃,京中找遍了就去外省找,至少在他咽气之前他都不会放弃。
宣景并不知晓荣启和阮同甫那几乎算得上不太愉快的谈话,此刻的他正在前往威远将军府。
威远将军就是霍崇。
霍崇与卫老将军是有过命交情的老友,听闻卫老将军的噩耗,原本后日就要动身前往西山营的霍崇一下子就病倒了。宣景自然要赶过去看望。
卧室内的陈设简单朴素,挑不出一样值钱的东西,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堂堂朝廷驻边大将的卧房。即便现在霍崇要被调去西山营练兵,但整个将军府还是太过素简了些。
霍崇一看宣景过来,不顾病体而起身,紧张地问:“陛下当真准备与蛮国和亲?”
谢恒沉重点头。
霍崇颓然坐回榻上,贴着数根银丝的满布皱纹的眼角微微湿润。
谢恒咬牙:“是我没用!”
霍崇摇头,略显凌乱的白了大半的发丝更衬得他苍老又颓然:“将军已经尽力,今日朝堂之上的情况我已有耳闻。将军与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据理力争,但可惜两位殿下在朝中树大根深,将军自然难以撼动,且陛下也更加倾向于和亲,甚至连王爷都……”
“我知道,父王担心被陛下猜忌,而陛下也不愿意继续打仗,陛下眼中的国泰民安,便是尽一切可能避免战事。”
霍崇闭了闭眼:“既然将军知道陛下的心思,又何必……”
谢恒攥紧拳头,“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更加不甘!”
“可怜卫泰,卫家父子俩相继埋骨沙场,最后却只换来一个和亲了事的局面。从前卫泰曾说,即便身死,他的魂也要守着南境。若他真在天有灵,来日看到南境红绸铺路、仪仗浩荡,该是何等痛心!”霍崇嘴唇微颤,眼中湿意清晰可见,“踩着将士们的尸骨千里和亲,英灵难安啊!”
宣景狠狠一闭眼,“野蔓有情迎战骨,残阳何意照空城!”
霍崇双目浑浊,嘴唇抿紧却又泄露几丝颤抖,鬓间仿佛又生华发,从没有哪一刻让他像现在这般显得老态龙钟!
宣景:“我清楚如今朝中情形,也知晓武将艰难,正是因为我都清楚,我才一定要回京。想要改变这一切,只能从根本下手!”
霍崇点头,他知道,也都明白,宣景不是重权贪利之人,可是若不将权力握在手上,便没有话语权,有些事情就改变不了。就如同今日在朝上的情形一样,一个拥有北境兵权的昭武将军,并不足以在朝堂之上为边境将士争取到一个不让他们寒心的结果。
“眼下将军准备如何?”
“和亲之事既然已经不能改变,那就只能抓住我们能办的事。”
霍崇不解:“将军的意思是?”
“劳烦霍叔给显扬去一封信,让显扬跟陛下请旨,暂代卫老将军的位置。”
卫显扬,卫泰的孙子。当年南境陷入战乱,卫泰就将唯一的孙子卫显扬送到北境。
当时的卫显扬年仅十岁,比宣景小上一岁,两人年纪相仿,便都跟在霍崇身边学习武功兵法。两人都心高气傲,学习中也总爱互相较量,一同上战场的时候还要比拼谁杀敌的数量多,久而久之就在刀剑之下成了有着过命交情的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