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霁楼将她揽在怀中,抚着她将要及腰的长发,若有所思,过了很久,忽然问她:“嫂嫂的头发,我记得当时就有这么长了,这些年来,竟一点没长吗?”他以为是他吃得不好。
绿腰有些怅然,“其实长了,只不过,当初我剪过头发。”
严霁楼有些惊讶,绿腰解释道:“当初还没安定下来时候,有一次青轩得了重病,需要几味很昂贵的药材,当时年辰不太平,家里又遭了贼灾,我身无分文,没有钱给娃看病,咬着牙,把那些头发齐根剪断,卖掉了。”
绿腰伸手在腰间比划,“大约这么长,人家还夸我发质好,统共卖了二两银子呢。”
严霁楼听她话里的自豪意味,一阵心酸。
将人裹得更紧了些,“你受苦了。”
“不不不,”绿腰急忙否认,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非常郑重地跟他讲:“小叔叔,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卖惨,恰恰相反,我觉得这很好,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而且是完全靠我自己过去的,我后来也遇到了不少或大或小的难关,每当害怕时,我就想起这件事,摸一摸自己的头发,立刻就不怕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严霁楼眯起眼睛,阳光让他的眼睛有些酸涩。
绿腰唇边带着平淡的笑意,“从小我的头发就长得好,但是我娘不许我留头发,怕我要勾引人,所以一长长,就给我剪下来,后面等我长大了,自己下定决心,要开始留长发,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打算,有朝一日,假如我要逃跑,离开家乡,这丛头发,就是我的路费和盘缠。”
“没想到后来真的实现了。”
绿腰笑了笑,“是啊……虽然变成了药费,但是我还是很高兴,说明我挺过来了。”
她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挡住他头顶的一半天光,“小叔叔,我曾经想过勾引你的,你信不信?”
“信。”
“为了离开雍州?”
“是。”
“为什么?”
“我说我杀过人,你会怕我吗?”
“我心疼你。”严霁楼仰起脸,脸上的神情虔诚笃定,没有一点疑问,好像他早就知道答案。
第91章
俗话说“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其实这话是错的, 应该说养了孩子才知父母“恩”不“恩”,绿腰在当了母亲后,越发验证了这一点。
细细回想起来, 已经快有十年了,二十多年来后悔的事情很多,难忘的事情也有很多,唯独有一件事,她没有后悔过,即使付出了担惊受怕十年如一日的代价。
第一件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春天下午, 太阳烘烤着黄土大地, 柳叶发出嫩芽, 她找到了她爹藏在窑后的钱箱子, 里面全是挣来攒下或者预备输出去的赌资,她在前天晚上偷来了钥匙。
“你拿着这些钱走吧。”绿腰对她娘说。
她总是听见她抱怨, 谩骂, 无休止地骂了十几年,说不是为了你我早走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气都撒在她头上, 为了解决这种困境, 她终于想出个好办法,就是让她娘拿着家里攒下的钱,赶快走, 离开那个男人, 离开这个家。
她娘听了, 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高颧骨微微耸动, 忽然怪异地笑了,“我女女长大了,会替娘着想了。”
她还特意看了老黄历,选了个宜出远门的吉祥日子,正好这一天又是庙会,没人会在意一个村妇的走动。
绿腰心里怀着期待,等到那一天,她亲眼看着她爹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背着手出了门,她转身回到屋里,从柜子最下层取出她早就帮着裹好的包袱,里面还装着家里的全部家当,甚至有几枚她给自己攒下的铜板,“娘,你走吧。”
她娘接过包袱,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转头朝着窗外,异常响亮又得意地道:“老沈,看你养的个好闺女。”
隔着漏风的窗纸,绿腰看到一双阴沉的眼。
他爹狠狠瞪了她一眼,绿腰浑身的血凉透了,幸好同村的赌搭子这时候上门,把人叫走了,她忐忑一天,到晚上,她爹醉醺醺地回来,脸上的表情却很高兴,看样子是赢钱了,绿腰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她娘故意又提起这件事,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幸灾乐祸,“我就说养娃没事就要打,才能长记性,你就要惯你闺女,看惯成了个白眼狼了吧。”
她爹因为今天手气极佳,并不想大动肝火,梗着脖子骂了绿腰几句就撂过了,结果她娘不高兴了,大约是嫌男人没有尊重她的背叛成果,筷子在盆里胡乱戳了几下,忽然嚷嚷开来,说这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