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你猜到了。”
“我不知道小叔原来有如此城府。”
“我也不知道嫂嫂竟然有这般口舌。”
会发火,也会伪装,卖弄心计,口蜜腹剑。
简直不像他素日认识的那个贞静守旧的人。
他站在门外好一会了,本来早上他已经到了书院,偶然听见一位同窗说起寡嫂娘家的人,他便猜想这群人极难对付,寡嫂此去恐怕凶多吉少,于是向书院借了一匹马,披上蓑衣冒着雨就赶来了。
果不其然,他们论理讲不过,竟试图以势压人,幸亏寡嫂机智,说出了那句“百善孝为先”,他就怕她性子直,被别人一激怒,情不自禁之下说出不利于她自己的话,没想到,她竟也学会了借力打力,仁义道德的旗帜舞得虎虎生风,看来他讲过的内容,她已经完全融会贯通、活学活用,就算他不是真的夫子,也为有这样聪慧的学生而感到骄傲。
至于她和她舅母的对话,那句阴阳怪气的“舅母对绿腰这么好,难道不知道绿腰最喜欢吃玉米了吗”,他记得她说这话时的样子,笑容恬静、乖巧懵懂,叫他感到陌生,却又亲近。
他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嘴角一直带笑。
他站在窗外,静静看着她故作娇柔的表演,以及对面妇人火冒三丈、银牙欲碎却不得发作的纠结,几乎想要叫声好来。
他不知道,她也有这样的一面。
他伸出手去,冰凉的雨滴落在他掌心,好像许多眼泪,又或者说笑声,圆圆滚滚,从原本黑暗的窗口掷进来,严霁楼想起那次将掌心盖住马儿的眼睛,酥酥麻麻,在手心养了蝴蝶一样,也是这样的感觉。
绿腰偏过头来问:“那个赘书……”
那是她编的,并没有那回说法,如果那样,是拿不到为姐姐赎身的彩礼钱的。
“这个吗?”
严霁楼把纸递给她,绿腰因为算是严霁楼半个学生,很快认出他的笔迹——这是他伪造的赘书,上面的名字“严青”,也是他代签。
“你不怕你哥哥怪罪你吗?”
绿腰刚问出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可惜还没等她收回,就听见他说:“我不怕。”
要是在往常,他会说:“哥哥不会怪罪。”
绿腰看着他一双幽深的黑眼睛,里面似乎也和外面的天地一样,飘荡着许多风风雨雨,她移开视线,笑了笑,“小叔叔不是去书院了吗?怎么会突然想起到这边来?”
他想了一想,露出那种少见的玩世不恭的笑来,“不想上课,算吗?”
果不其然,寡嫂板起面孔开始教训他,“马上就要乡试了,你怎么能这么任性?不想上课就不去,人人如此不讲规矩,世上还成什么样子。”
严霁楼把接了一整汪的小水珠叩在她掌心。
绿腰被冰到,猝不及防轻呼一声。
“这才叫不讲规矩。”
他转身笑道。
第52章
一列官兵上前, 将祠堂内的几人都带走,因为打架,这几人个个面红耳赤、鼻青脸肿。
绿腰这才发现, 原来严霁楼所谓的换地租种,只是缓兵之计,他的根本目的,是在衙门的人来之前拖住他们。
抗租是可大可小的罪名,绿腰的奶奶和舅舅两家,长期因为交租和绿腰扯皮,每年都拖欠到最后才上付, 今年严霁楼和官府的人事先通了气, 趁着祠堂议事的工夫, 把他们带走蹲几天大牢, 以儆效尤。
最后,在村长的做主下, 之前的地契作废, 绿腰重新找到本地一个老实的农户作租户,因为种的是果树, 所以一口气签了年限很长的契, 并且租户承诺每年给绿腰分成。
事情算是圆满告一段落, 外面已近黄昏,雨小了,绿腰和严霁楼从农户家回来, 走在山间的小路上。
“昨天我来的路上, 发现一个好地方。”严霁楼牵着马说。
绿腰骑在马上, 这是一匹红色的骏马,高大俊美, 背上无一丝杂毛,因为这马是严霁楼不知道从哪儿借来的,而且性格极为不驯,她并不熟悉,不敢贸然挥鞭,只好交给严霁楼在一旁控制马缰。
方才在别人家门口,人多眼杂,他便只扶她上马,自己在前面牵着,一路走来,裤腿和袍角都是泥泞。
“什么地方?”她好奇发问。
这里是她的老家,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难不成还有她不知道的密境?
“到了就知道了。”
严霁楼说着,忽然停下,然后敏捷地翻身上马,将她拢在胸前。
“驾!”
他高喝一声,声音在山岗上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