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说着走上前来,就近坐在绿腰旁边,一脸慈爱地讲:“舅母也知道你才没了男人,身边没有个可靠的人,没办法了,才到处抓瞎,抓到钱上来,但是你咋不想一想,你这回回娘家,是谁给你通的消息,你现在把地要回去,那是便宜了严家那群人,你又不姓严,又没给人家留下一男半女,人家凭啥要替你着想呢,你把地放我们这儿,我们给你把粮食存上,你遇上个难处呢,咱们两家也能帮衬一二,血浓于水这句话,不是白说的。”
啧!
听听这话,说的是多么冠冕堂皇。
绕来绕去,说了这么一大摊子,不就是想白嫖她的地吗?还说什么为了她好,这些恶心的东西。
“舅母,绿腰谢谢你,但是绿腰有一点不明白,听说今年庄稼收成特别好,但是为啥地里新成的玉米,舅母给自己娘家送去几板车,绿腰这儿,一颗子儿都没见上呢?”
绿腰笑容恬静,真有几分乖巧懵懂的样子,“舅母对绿腰这么好,难道不知道绿腰最喜欢吃玉米了吗?”
这……妇人哑口无言了。
她坐那儿沉默得像个板凳的舅舅看不下去了,“你这女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嘴利得很,反正我们是说不过你,就一句话,想要回地,没门儿!”
看事情出现转机,这时候那母子俩也活过来了,煽风点火道:“对!严沈氏,你现在是倒淌河村人,是严家媳妇,娘家的地关你啥事?做梦都轮不到你!”
“严家媳妇?”
绿腰冷笑一声,起身俯视堂上众人,“舅舅舅母、奶奶二叔,你们都记错了,我可没有嫁人,我一直都是沈家的人,当初我和严青说好,他入赘到我名下,你们难道都没有听说吗?”
“你胡说!”
四个人异口同声地喊道。
“入赘有赘书,你把赘书拿出来给我们看看,不要以为你男人死了,你就可以张口胡说。”
绿腰正垂首犹豫,忽然打门口进来一人。
“赘书在此!”
那人披一身青色斗笠,个子极高,劈开漫天雨幕,大步而来。
他摘掉蓑帽,露出一张白皙的面庞,先向绿腰的方向微微顿首,“嫂嫂。”
小叔叔怎么来了?
绿腰心里正好奇,严霁楼大步向前,把一纸文书拍到众人面前。
那些人拿起来看过,脸色立时变得很难看。
“怎么会?怎么会?”
绿腰见她那方才还舌灿莲花的好舅母,失神地喃喃着这一句话,有如黔驴技穷。
至于她的后奶奶,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被那位孝顺的二叔扶到座位上顺气。
严霁楼仿佛没有看见这场闹剧,肃声道:“严某作为小叔,极爱重嫂嫂,自然也体谅诸位的难处,来的路上倒想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他说到这里,故意朝绿腰看去,见绿腰一脸错愕,他露出笃定的笑容,然后意味深长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能按时向官府交税,向寡嫂交租,寡嫂也并不是非要收回所有田地,正如舅母方才所说,血浓于水,既然血浓于水,不如两家将所租农田进行调换,互相监督对方,一方不愿守约,便由剩下的一方租种所有田地,这样也不会再发生把收好的粮食暗中送回自己娘家的这种伤害夫妻感情的‘小’事。”
严霁楼说到此处,看了绿腰的舅母一眼,那妇人已经面如死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绿腰舅舅方才光顾着嘴上打官司了,这会儿经严霁楼提醒,倒是回过味来,原来自己的妻子竟然背着他暗中补贴娘家,那她方才还教育外甥女说什么要知道女人的本分,心里要明白到底哪面才是自己真正的家。
合着一直在骗他呢?
夫妻二人当场吵起来。
严霁楼环视四周,微微一笑,说道:“好了,接下来就不打扰各位长辈了,希望你们可以尽快商量好明年谁种哪块地,毕竟山地和河滩地的粮食产量,可是大相径庭。”
他说完这些,朝绿腰示意,两个人一起出门来到檐下。
檐雨如绳,绿腰蹲在青石板台阶上,伸出手心接那如同碎珠的雨滴。
地上白色水雾茫茫,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忽然打起来。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声嘶力竭。
河滩地肥沃,山地贫瘠,贪心的人想要靠水的那块,更贪心的人两块都想要,恶人自有恶人磨,可不打起来了吗?
背后祠堂喧嚷,面前秋雨潇潇,绿腰终于笑了,把脸埋在臂弯里,笑了很久,她才露出那张微微发红的脸蛋,“你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