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谦……”
“睡得好好的突然跳起来吓成那个样子,又一下子昏过去,究竟是怎么回事。”少年探了探他的额,仍是放不下心。“是不是那一波追杀太紧,让你乱了心神。”
还未等到回答,不远处的密林传来了拔草分叶之声,几枚利箭夺夺钉在了身侧,来不及再问,他拉起男孩闪身飞驰。
“跑!”
呆呆的望着身后杀气腾腾的追兵,他踉跄着跟随,轻灵的身体让这一切并不费力,前方又出现了数人,少年哼了一声拔剑出鞘,雪亮的弧光斜斜的斩出去,霎时溅起了血雨。
“云沐,你到底怎么了?”少年裹着臂上的伤,诧异的望向倚在树上的人。“竟然连这几个家伙都应付不了。”
他虚弱的掩住脸,怎样也说不出话,手抖得连剑都握不住。
这是他自小看熟了的剑,被母亲小心的珍藏,一年前鬼使神差的回到他手上,已不知取了多少人的性命。
一身染满了血,洗也洗不掉的腥红。
母亲料中了一切,独独不曾想到他会被训练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云沐。”少年托起他的脸,审视着怯弱混乱的黑眸:“不能再这样,否则很难活着回去,至少还有三拔追兵,凭我一个人是不行的。”
“我知道……”他恨极了自己,连声音皆在发抖。
雪谦的眼睛疑惑而忧虑,他不敢对视,逃一般盯着地面。
半晌,听得少年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带他到水边洗净了双手,翻出干粮递给他。“先吃点,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他哽了一下,食不知味的啃了几口,薄薄的胃壁抽痛却硬是吃不下,肉干的味道变得异常恶心,他拼命想咽下去,终忍不住吐了出来。实在没吃什么,难受得要命也只呕出几口清水,雪谦又一次僵住了。
他木然的跟着前面的人走,知道自己成了一个累赘。
几次围杀尽是雪谦护着他,无法使剑,无法进荤食,甚至怕血,这样子居然还是天杀,他自己都觉得糟糕至极。
雪谦问过无数次,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一点也不想回厉锋,他想远远的逃走,逃到一个没有梦魇没有杀戮的地方,躲过可怕的现实。
但他不能这样做,雪谦必须回去,他走了雪谦怎么办。
再说……他又能去哪里。
他记得父亲的样子,也明白家在江南,又怎样。
时过多年,谁能确定父亲还要不要他,他杀了母亲,没有人会原谅。
“云沐!”少年忽然抱住他从草坡上滚落,茂密的树林遮去了追踪者的视线,他们静静的蛰伏,直到搜寻者彻底离开。
他压着他的肩膀,呼吸就在耳边,心跳沉稳而有力。这是一起从淬锋营里闯出来的伙伴,私底下让他叫他的本名,说这样不会忘了自己是谁,如今他想起了过去,却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拖累。
雪谦默默的看着身畔的男孩,弱小的身体仍在微微发颤,一点也没有平日的冷静果决,他不懂是什么让他一夜改变,变得畏怯、退缩、如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他真小。
名义上是他的主人,素日的利落无情让他总忘了他还是个孩子,如果不是在该死的邪教,他应该游街打马,和同龄人游戏为乐。
事实上他是杀手中的菁华,放眼西域诸国,无人敢轻掖其锋,稚嫩可爱的相貌下,掩藏着淬历过千百次的冰霜。究竟是怎样的恶梦让他失去了自控,完全只能依赖他的保护,软弱而无助?
这趟回程异常辛苦。
但……
他很想一路就这样走下去。
可这个样子的他是无法在教中生存的。
历尽险阻,好容易回到了厉锋,他仍未恢复。
好在平日应答如旧,除了他,没人知道他骨子里的改变,眼下的状态不知要持续多久。他不放心的探察,见他深夜在床脚蜷抱成一团,才知他仍摆脱不了恶梦的纠缠,一张小脸汗淋淋的苍白,却不肯说到底梦见了什么。
“不要怕。”他只能轻哄,在黎明前最深浓的黑暗里安抚濒临失常的人。“我在这里。”
“……雪谦……”喑弱的声音像受伤的小兽。
他摸了一手的汗,把他的头拥在怀里,轻拍小小的身体。
过了许久,才有断断续续的声音。
“……我杀不了人了,我没办法……我一闭眼,就看见……”微弱的嗓子哽住了。“……对不起……”
他说不出来,他说不出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无法想像雪谦嫌憎厌恶的目光,深深的垂着头。他没出声,牵着他到庭中的花树下,清凉的风悠悠吹过,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云沐。”他轻轻的唤。“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