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棠突然沉默了,虞笙从她眉心拧起的弧线察觉到了她的烦躁。
这让虞笙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她印象里的孟棠一直是个情绪很淡的人,不易高兴,更不易生气,很少有事情能左右她。
室内微妙的沉寂延续了一阵,虞笙心知肚明,这间隙里她们想到了同一个人。
虞笙率先出声打断沉默,“这女生有个姐姐,四年前受到校园暴力,自杀了,她来找我应该是不想让她的朋友也重复她姐姐的人生。”
见孟棠还是不说话,虞笙绕到她身后,给她垂背捏肩的同时,露出了不合时宜的别扭笑容,“你这几天累了吧,我帮你放松一下。”
左右不超过五下,孟棠就起身打断,“可以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显而易见这是借口。
虞笙没叫住她,坐回办公椅上,喉咙异常干痛。
她连忙拿起桌角的茶杯,等到扬起下巴,才意识到杯里滴水不剩,她也只吞咽进了一嘴凛冽的空气。
凛冽——
它的反义词是温煦、柔和。
也是虞笙能想到的用来描述苏又澄的最为合理贴切的词。
她的脾气就和她柔美的外形一样,毫无攻击性,更别提会对别人造成威胁,然而事实上,她的柔软里裹挟着坚硬的刺,通通是她用来扎向自己的。
不光如此,她身上还有着极度的通透与明澈。
受到人为欺凌或者被命运摧残的大多数人,多会发出这样感慨:“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伤害?”
苏又澄没有,她甚至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抱怨过一句。
正是因为她太清醒了,比任何人都知道情真意切的诉苦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这种看似能得到别人同情和怜爱的筹码,就像人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和包容是有限的一样,一旦它们被抛出去的次数超过了别人的容忍范围,就会廉价到一文不值。
像生了病迫切需要良药的人,即便药苦得难以下咽,他也得勉强自己咽下。
于是,她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伤害,事无巨细地写在冷冰冰的白色纸张上,只供自己一个人察看。
上面有很多处字迹是模糊的,是被水晕开的。
虞笙和孟棠会发现这本日记纯属偶然。
透过那一个个没有生命的黑色字体,她们轻而易举地窥探到了她内心深处的世界,是一无所有的空洞,偶尔看见几簇新生的杂草,最后也都被野火烧成细细长长的几条黑线。
窗外的雨突然下大了,砸在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响,即便室内开着空调,虞笙后背还是爬上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寒凉,顺着后颈钻进她的脑髓,将她的意识击穿,趴在办公桌上沉沉睡了一觉。
三小时后,被胃绞痛折磨醒,落地窗外还在下雨,只是天色变暗了不少,灰扑扑的一片,云雾厚重。
她正要起身舒展酸痛的筋骨,迟钝地察觉到肩膀上搭着一件杂黑色西装大衣,她深深嗅了口,上面还残留着菲恩的味道。
在国内重逢后,他用的香水应该是定制款,虞笙从来没有在市面上看到过,当然也可能是她孤陋寡闻,总而言之,这气味非常特别,淡而不失存在感,参杂着薄荷草的清凉,似乎还有一点冬日雪后松林的厚重感。
虞笙放下外套,离开办公室,走到陈梦琪的工位上,“周老板来过?”
“一小时前来过。”
“你就这么直接把他带到我办公室了?”
陈梦琪支支吾吾地坦白:“其实是我主动把周老板找来的。”
虞笙疑惑的眼神递过去,想问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我看你心情不好,就想找个能让你开心点的人来安慰安慰你。”
虞笙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前……”
陈梦琪敏锐地眯起眼。
虞笙故作平静地扯谎:“前同学的出现会让人身心愉悦的。”
“可周老板确实能让你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了。”陈梦琪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现在的状态看上去很松弛……你看,站的就跟个痞子一样。”
“……”
虞笙没就这个话题跟她没完没了地掰扯下去,回到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没多久,陈梦琪敲门进来,手上提着一个纸袋,logo是一家杭帮菜的招牌名,也是她出国留学前和苏又澄、孟棠经常去的餐厅。
“周老板让我等你醒来后给他发条消息,然后刚才他让助理送来这么一袋,我想应该是给虞笙姐你的,就'自作主张'地拿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