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歧哭求不止,哭声在寂静的夜犹如锋利的刃,一下一下剜人心骨,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崩溃。
臂间的力道不减反重,沈惊墨的目光从根根泛白的指骨上挪开,半晌,心终是再难硬下去,作出让步,缓和态度道:
“我想殿下误会了,我去边疆并非刻意躲着你,镇守海域的麒隐卫十人,五人葬海,殿下,你不会不懂这代表什么。”
宋歧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墨儿,你留守京城,我去,不彻底铲除贼寇,誓死不归。”
沈惊墨摇头,“殿下有殿下的事做,方齐贤勾结贼寇出卖你我行踪,全府上下皆被陛下秘密处决,也正因如此,抓到几个潜伏朝中的细作,方家属太子阵营,如今太子幽关东宫接受审查,万一查出点什么、”
“陛下皇后年事已高,贼寇暗中作乱数年,草芥人命,撺掇民心,大庆子民经不起折腾,殿下,您是嫡子,你明白我想说什么。”
“我此番前去剿他们老穴,殿下在京中平暗市,哪怕成功一个,大庆会有多少子民脱离苦海,殿下心中有数。”
宋歧无言,痛苦地闭上眼睛,恨自己无能。
即使重生带着上一世的经验,有沈惊墨提供的点子,他还是差点死在贼寇手上。
他们残暴不仁,兵器先进,他们通过海船连通海域上的周边小国,一齐侵入大庆,自圈黑市为阵地,以奇玩异物,灵丹妙药骗单纯百姓在里面充当廉价劳动力,压榨大庆子民价值,传播挑拨文识。
大庆底层子民温饱一直存在问题,众多守关将士在战场落疾回家休养,一部分体内毒素无解,日日靠着稀有不菲的药物吊着一口气痛苦等死,他背后的小家失去顶梁柱,后代被迫成为流民……
贼寇一日不平,将有越来越多无辜的人牵扯进来,无数将士深陷泥潭,一个个小家支离破碎。
那些不受关注,不识大字,没有安生技艺,没有试错成本,努力向上的苦难人,只会雪上加霜。
这也是周围人不解,沈惊墨明明可以靠济善祠过完舒坦的一生,仍选择日日糙面为食,将省出来的银钱捐出去,把自己过得紧紧巴巴。
他清楚他在做什么,解救他人的同时,何不是在拉过去陷入深渊中无人问津的自己。
他的一生腐糜不堪,那就一直这样下去吧,却不妨碍他向别人施以援手。
沈惊墨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不料想,一切变数,在沈歧,在宋歧,竟真有一双手,愿捞他起来,原来,他也可以被爱。
沈惊墨泪眼朦胧,轻轻扬起唇角:“如果,我说如果,待我凯旋,你可愿意娶我为妻?”
“一定!”宋歧用力把沈惊墨箍在怀里,声音嘶哑:“一定要活着回来。”
宋歧的力度越发加重,沈惊墨闭上双眸,任由泪水滑落。
古来征战几人回,遑论隐卫的任务棘手危险,秘密潜伏,解救人质,稍有不慎,身死族灭。
隐卫十人,五人葬海,预示着贼寇又有新动静,卧伏贼营的将士被暴露,急需新的人员顶上……想当年,大庆称作神话的沈将军沈玄都未能活着回来,宋歧如何不痛。
两人相拥甚久,宋歧强忍着痛松开,深呼吸,再开口已经平静许多,像长者待稚子,语重心长,细细唠叨。
千叮万嘱安全,唯恐说漏,将沈惊墨口唇敏感的事也说出来了,顺带坦白了一些“罪行”。
沈惊墨抬头,眼底惊愕难掩,宋歧曲起食指轻刮他鼻尖,久违地露出星点笑意,眼底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地试探。
事到如今走到这一步,沈惊墨并不在意他曾经瞒着他都做了什么,而是宋歧的头发,怎么会,怎么会一下子覆满白霜?
全白了……
宋歧并没想到沈惊墨会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漂亮的眸子里是他看不懂的复杂,两道清秀的长眉隐隐有皱起来的趋势。
宋歧不知道原因,但一定跟他脱不开干系,下意识想道歉,对方柔软微凉的唇却贴了上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分开。
宋歧微微瞪大眼眸,沈惊墨笑着将手一点一点抽出他的掌控,唇瓣分分合合说着什么,宋歧拼了命去记,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
头脑一阵眩晕,宋歧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伸手用力抓捞,扑了个空,急火攻心,胸腔中的郁气还未吐出来,迷药先束缚住他的行动,四肢无力跌倒在地上。
闭眼前,是沈惊墨渐行渐远的背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