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他睡下,看到他卸去一身官服、且经历了牢狱之灾后,愈发苍老的面容,终于意识到,爹爹他真的老了。
原来权势并不是不老药,世事无常才是真的摧残手。
我轻轻关上房门,却见阿娘在门口望着庭院出神。
我也陪她一起打量这个家,离开那天是喜庆的热闹的,炮竹漫天、人声鼎沸,然而此刻,在清晨雾蒙蒙里,只剩一地褪了色的碎纸,被风吹乱在各个角落。
“元喜,你哥哥现在还未回来,如果他要进大牢,这个家只有你了。”
我想说还有爹爹在,可刚开口,嗓子忽然哑了,让我说不出话。
我咽下苦涩,改口了才发的出声音:“放心吧,有我在。”
当家的第一步,就是要厘清家当还剩多少。
等到中午,终于家人安顿差不多,我马上找来账房先生帮忙盘账。
他坐在桌边垂头丧气:“还用得着盘吗?一个铜板都没剩下。”
我环顾空空荡荡的账房,连账本都不见了踪影。
但凡早点被抄家,现在我还能从边边角角里找到藏起来的一些宝贝。
然而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就在我们自己打包好所有家当时,一道令下,所有家产被一锅端走了。
这时候门外有人喊账房先生的名字:“走不走?”
账房先生拎起脚边的一个破包袱,起身讲道:“三小姐,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外边的长工短工也是,这次陪着你们元家牢里走一趟,还能尊称你一声小姐,就算我们感谢老爷之前的关照了。现在我们就先走了,你不要怨我们抛下元家,要怨……就怨你们自己吧。”
第十四章 醒不过来的爹爹
我追着他挽留,但这账房先生头也不回。出门一看,果真浩浩荡荡走了一大批人。
本来冷清的家,这下更加死寂了。
阿娘来问我为什么没人烧午饭、烧水时,我刚从街上回来,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她殷切的眼神,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现在整个家都是空的,没有一粒米一滴水。
我跑到常去的那几家店铺,希望他们还能赊点货物给我,但没有一家给好脸色,不拿扫帚把我赶出门去,就已经算是他们客气。
寻常日子,我总是仗着自己有元家这个结实的后盾,有意无意在这些店里赊账。
一来,可以让家里账房来清,节约自己的钱财,二来,我时常幻想家道中落,成为一个乞丐要怎么样去讨食,多练习一下厚脸皮,兴许以后还能用得上。
可哪里知道,真当面临这种时刻了,才发现世道无情,以前是自己把人间冷暖想得过于天真。
空手回到家,围过来看情况的不光阿娘,还有剩下的几个婢女家丁。
我只好强颜欢笑:“你们再等等,我再想想办法,一定能吃上饭的。”
婢女家丁们愁容满面,低下头不再说话。
我当家第一天,实在羞愧难当。
他们都是从小被家人卖到我家里来,在契约上按过手印的,不像长短工,没有钱就可以走。
是生是死,都要随主人一起承受。
我听说过有些人家危急时刻,会把家奴卖了换粮,如果我现在也这么做,倒是可以换来我、爹娘还有元安的口粮。
然而现在他们的契约不见了踪影,如果想一走了之,我没有任何办法。
更何况就算有契约,我也不会将他们作为商品买卖。
我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当即宣告:“现在你们卖身的契约已经不见了,就当做是自由身,趁现在赶紧回家吧。”
他们面面相觑,可能都还有些不习惯。
到下午,所有的婢女家丁零零散散都走光,我向阿娘说明了情况,她有些不解,甚至是埋怨:“你擅自把他们放走了,谁来照顾我们?”
我明明猜到她的抵触,听了她的埋怨,却还是心如刀绞,本来就破碎的情绪一下子炸开。
我勉强打起的微笑终于绷不住,瞬间失控流泪痛呼:“娘,我们元家已经完了!我们可能今天都吃不上一口饭了!”
阿娘犹如一道惊雷劈到身上,呆坐在桌边好久好久。
我嚎啕大哭,这次无人再能安慰,等哭得差不多了,我自行擦把脸,继续出门找出路。
这一趟,我决定去皇宫碰碰运气。
我家住的离宫里不远,走了半柱香的时候,便到了宣德门前。
从前,我就是从这里进出,去探望常驻宫中抚琴的元乐。
“兵爷,能否麻烦帮我传个话?”
我拘谨问守门的士兵,他认得我,平时见了我会笑笑问候,今日只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我又问一遍,他有些不耐烦,嘶声道:“快走快走,你们家现在什么情况,你就敢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