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害怕得从炕上坐了起来,却又因为脚伤,不敢下地,只能偶尔趴在木窗上,像一个望妻石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村子往镇上去的方向。
之所以是偶尔,乃是因为他害怕沈书晴回来撞见他这般窘迫的模样,所以只能是一会假装躺在炕上,过会儿再坐起来偷瞄一眼,见依旧没有人影,遂又重新躺下,这般反复动作,自然是拉扯到了伤口,本来已被草木灰止住的伤口又开始流血,粗蓝布衫上一片暗红,可他却浑不在意,只因在一次次探视中,他等来了从镇子上回来卖完猎物挑着空笼子的猎户,等来了吃着麦芽糖高兴走在乡间小路上的小童,等来了拉着牛车来村里采买粮食的商户。
甚至等来了那个收留他们的老妇,以及提着药箱跟着老妇进院门的大夫,却始终没有等来他心心念念的女人。
再度躺下时,因为心里极度的失落,他不曾注意到睡姿,直接将穿透肩胛骨的箭尖压在了床板上,染红了土白布铺设的床单,伤口处疼,却不及心口处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疼痛。
她到底还是抛下他了。
大夫是整个镇上最好的大夫,内科外科兼修,他替陆深取出了箭矢后又包扎,最后又开了内服的汤药叫老妇人去抓药,脚踝上的伤不曾伤筋动骨静养几天便是。
陆深全程一句话不说,只紧抿着牙关,那模样瞧着像是大夫欠他多少银子是的,大夫只当他是怕疼,又拿过给到老妇人的方子,加重了五灵脂的分量,可减轻疼痛。
“现在的小伙子,真是一点苦头吃不得。”大夫摇摇头,收好诊箱走了。
老妇送走他,回来与陆深说自己要出门一趟去替他抓药,又想起马上要到午膳的时辰,而她要出门去抓药,便递给他一个干硬的馒头,“这位公子,你先垫垫肚子,你媳妇去给你买猪骨去了,说是给你熬汤补身,要晚点才能回来。”
霎时,陆深便松开咬紧的牙关,红了眼眶。
原来,她没有不要他。
第45章 迫不及待离开他
一颗心落到实处,陆深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重新躺回炕上去,这才敢放心闭目休息,毕竟一夜不曾歇息,又受了重伤,松泛下来立时就沉沉睡去。
沈书晴挎着竹篮回来时,便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玉面郎君躺在不合他身份的土炕上,脑袋下是花布枕头,盖被是洗得发白的灰色褥子,如此简陋的条件,他却比从前在王府睡在金丝楠木架子床时还要睡得沉稳,他面色十分平静,不知是梦到了甚么,唇角竟些微翘起。
如此死里逃生,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陆深的确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多了一个闺女,他们一家四口,在葫芦巷的宅子里铺设了凉席,他指着天上的北斗七星给遥儿讲述这些星宿背后的故事,闺女则缠着她娘亲要抱抱,可她娘亲一门心思绣着手里的绣活,是修竹明月图,他以为那是绣给他的。
可他并不喜欢明月,他就说:“夫人难道不知为夫不喜欢明月吗?”
明月何其高洁,他自问不配,难免亵渎。
可他的妻本是面无表情的,闻言却是似换了一张脸,唇角讥起一个弧度,“我这又不是给你绣的,我这是给他绣的。”
那个他是谁,显然不言而喻。
他陆深只是个替身,那个他才是正主。
“瑶瑶,不要,不要这样对我。”
陆深陷入梦中,然则却喊出了沈书晴的闺名,见他眉头紧锁,额尖发汗浸湿了鬓边发丝,知他可能好梦转了噩梦,担心汗不除干净会引发风寒,她抬起手用衣袖去给他擦汗,“陆深,你就不能忘了我吗?”
“你连梦里都是我,若是我心里有你,我会觉得很感动。”
“可是如今,我只感到负担。”
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沈书晴将他的手放回到炕上,这才缓缓起身,出门前又看了一眼陆深,他虽然已安静下来,但不知是不是听到她刚才话的缘故,眉宇间却越发急促不安。
她疑心他可能醒了,于是狠下心,再添了一句,“你的伤是因我而起,我会照顾到你伤好才离开。”
这以后,便再也不去看他,去到外头的灶房生火起灶。
他们不是一路人,本就不该做夫妻,从前的结合已是错误,绝不能一错再错下去。
她不可否认依然有几分惦记他,昨夜也令她心动片刻,然则这些却不足以让她忘记他从前那些欺骗与算计,还有那一闭眼想起就浑身发抖的疯狂——当时她表兄不过是楼了她一下腰,就要对人家喊打喊杀,还有那个他一直疑心的她所谓的心上人,也不知他找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