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别怕,太孙做礼会使,嗣魏王几个兄弟作傧相,都骑马在前头。”
丹桂就在身侧举扇,嘱咐道。
“中间还有百来个檐子,装了宗正寺预备的嫁妆,大箱大柜,连花瓶、被褥都要游街,几个里坊稍微转转,再回郡主府,就半夜了。”
瑟瑟啧了声,反正都是人家忙,她学三姐躲懒,索性解开衣带躺下了。
这一睡香甜,再睁眼时漫天星斗闪烁。
丹桂怕她着了风,问几遍冷不冷。
其实檐子里有香薰笼,又有手炉,瑟瑟百无聊赖,打着呵欠说不妨事。
发髻间珠翠叮当,恐怕妆花了,可是郡主下降无人敢瞧真容——只除了那一个,瑟瑟偷笑,那一个也不敢胡乱说嘴。
“圣人来了,宋之问、张说,还有阎朝隐、崔湜、郑愔都跟着来了,口谕叫做长诗称颂今日,十六句起,这会子都埋头写诗呢。”
丹桂报告外头动向,已到郡主府门口了。
头顶一小块幽蓝的天幕,被通臂长的大灯打的发亮发白,乐声震耳欲聋,远近人家都别睡了。
瑟瑟看不见,但风带来一丝熟悉的丹茜香气,便知府监也在。
好奇问,“有题目么?”
窸窸窣窣,是丹桂也在问人。
一时传话回来,“颜夫人出的篇名,叫做《安乐郡主花烛行》,诶,张说已经交卷了,真是捷才。”
瑟瑟听了诧异,他怎么改了脾性,肯跟词臣混在一处?
就听颜夫人清亮的高声,击节赞叹。
“这一回却是张说夺冠,圣人您瞧这两句——先祝圣人寿万年,复祷宜家承百禄。”
应制诗左不过是这些阿谀之词,毫无新意……
瑟瑟如今能区分词章好坏,便有底气,撇撇嘴,凑在缝隙处往外看。
不知近前是谁又奉承了好话,花团锦簇的骈句飞流直下,又有颜夫人添彩,当堂照录,即刻发出去刊印。
盛世才有的文坛热闹光景,女皇放声大笑,终于命人放下她。
李显代表宗室,说了几句早写好的套词儿。
南平郡王武方代表武家,也念了几句吉祥话,然后灵台郎拿出一只斗,盛了谷子、黄豆、铜钱等,向门内大力抛洒,小孩子争相去抢。
又有人拿杆秤挑开绿丝绦。
瑟瑟隔着珠帘晃荡,只看出他衣裳微黑,仿佛雀头。
瑟瑟愣愣想,这仿佛叫爵弁服,结婚是穿这个么?
那人也意外,顿了下,急急出声提醒。
“扇子!”
瑟瑟这才想起她要举扇子,慌得四面寻摸。
牙席触手冰凉,外围大红羽扇太高,把灯光滤成惘惘的红纱,仿佛铺了好几层,越急越摸不着,哪有纨扇的影子?
明明早上丹桂才从匣子里取出来,当面交代过一遍,这时候怎么没了?
武家人起哄闹起来,当着女皇的面,独武延寿声调最高。
“请郡主折一支芍药罢——”
武攸宁、武攸宜等长辈也在,抱着胳膊看热闹。
武攸暨坐在后排,不禁想起当初他尚主的景况来。
太平极不情愿,不肯执扇遮面,更别提给个笑脸,檐子一停,自管自扒开宫嫔,竟走下来了,把武攸暨晾在当地,里外鸦雀无声,都替他尴尬,当晚两人便各有安顿,到如今不曾见过彼此脱衣。
他不知怎么喊了句,仿似向当初的太平喊。
“没有拦门钱,请郡主折一支芍药罢——”
长辈带头,琴熏、武崇烈撒欢,一个个跟着嚷。
“嫂子折支芍药罢——”
骊珠别出心裁,细嫩嫩的小嗓儿比菱角还脆甜。
“嫂子,绣球也成的,我要绣球!”
瑟瑟咬着下唇,想笑,又怕被武崇训看见她笑。
前后摸个遍,终于发现有只木匣没上锁,忙开盖,抓出一柄蓝幽幽的喜相逢八角卷云扇举在面前,细密的经纬交错,含而不露。
她遮了脸,膝行下来,却忘了檐子高,地上还铺了毡席,触脚便打滑。
武崇训忙伸手搀住,就听人“哦——”地喊了声,也不知是谁。
他不肯撒手,待她站稳了才松开,红着脸低声问。
“没事罢?”
瑟瑟不看他,紧紧握住扇柄,反复深呼吸,放平双肩。
武崇训面孔发热,忙也整衣站好。
两边卤薄高低错落,打得一片金光闪闪,女皇身后特有一队女骑仪仗,威风凛凛,冬月穿深紫蜀锦的袴褶,三尺丝带在褶管膝盖处扎紧,皮带上挂金环,镂金错银,亮闪闪的炫目。
瑟瑟略站了站,看清这座郡主府。
二门里宽敞清爽的院落全变了样,廊柱屋檐上绕着密密匝匝的红绸,所有人像南飞的大雁排成人形,拱卫着圣人。
她也是真的高兴,竟不顾古稀之年,披挂了条宽宽软软的鹅黄点翠镂金大帔子,娇嫩的锦缎色泽光亮,两端还坠着大珍珠,滴滴答答垂下来,映着辉煌的灯火看,富态慈祥,愈发像尊弥勒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