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家都起得晚,因婚礼在黄昏,不如早上睡饱些。
瑟瑟坐不住,梳了头便跑出院里。
瞧万里无一丝云彩,湛蓝明亮,便很高兴,回来见一人坐在琉璃屏边,脚下点着羊油细蜡,晕噔噔的瞧不清眉眼。
“女史辛苦,润润唇吧。”
瑟瑟当司马银朱进来歇脚,接过丹桂奉的茶送上,兴兴头头问。
“水路做完了么?二姐说我出降,仪仗经过的地方全要洒扫,还要设行幕、路障,可是今天风这么大,沙子哪扫的干净?”
“那些干你什么事?”
司马银朱抬手理了理鬓发,中指上套着个嵌金的筒戒。
“头先常教导你,女子不必以婚姻为重,凡事皆在人为,圣人开拓的疆土,诸位郡主、公主有承袭之权利,更有拓展之义务。”
她搁下茶盏,转过眼来看瑟瑟,目光满怀期待。
“请郡主记着在我阿娘面前说过的话,说您仰慕女子之威仪,远胜朝堂上的须眉男子。”
这份托付真正沉重。
女官上朝制度,上承两汉,下启大唐,开五百年未有之变局。
瑟瑟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师傅,我要做的,并非为报答您或者夫人,全是为我自己。”
司马银朱很欣赏,转着筒戒徐徐笑道。
“对,正该如此,男人千百年凌驾女人头上,便因为他们自私自利,孜孜以求,为利益而结盟而争斗,从不放松,更不指望陌生人的善心好意。你记着这句话,为自己,便是为我,为太子妃,为两位郡主,亦是真正的为圣人。”
第122章
“——吉时到了!”
钟楼上才响半声儿, 丹桂一跃而起,推瑟瑟出来。
当地停了一架五尺高,镶金裹铜的大檐子。
正面覆盖剪花的棕榈叶装饰, 四根大红色脊柱,排列渗金铜铸的云凤花朵,四面悬挂刺绣的横额和珍珠帘子, 因院里灯火黯淡,珠光愈发温存,柔柔一层, 如月下水光。
瑟瑟穿的蓝绿深衣,外头大袖虽阔朗,内里长裙紧窄, 很拘束步伐。
她想提起来利落些, 杏蕊瞥见就摁住手。
“郡主别,拖地才吉利的。”
都是无谓的讲究,往常司马银朱嗤之以鼻,瑟瑟也跟着不当回事,但今儿这样日子, 瑟瑟愿意把所有规劝都听进耳朵里,点点头,紧着小碎步走。
檐子前后垂了绿丝绦, 用金鱼钩子挂住,框箱外围绕着银丝绞索结的藤蔓,一缕缕细密柔软,插缝儿点缀的鲜花。
虽是冬日里, 月季也有、绣球也有,团团蓬蓬, 花样间杂,冲淡了天家富贵逼人来的豪奢,添上些温馨的女儿香,尤其正面几朵殷红的大芍药,软软垂垂,铺展开满地的柔光蜜意。
瑟瑟托着芍药花瓣掂了掂。
这花真是不易,风刀霜剑夹击,竟还窈窕带露。
杏蕊笑,“郡马交代了,叫别走漏风声,其实奴婢们早知道郡主府里藏了一座温室,就在正堂背后,单为它,还请丹桂姐姐过去瞧了眼,青石板路两边鹅卵石填满了,全种的芍药,郡马那几棵菖蒲、红蓼和鸢尾,都贴边儿。”
瑟瑟笑而不语,墙根底下站着宫嫔数十人,打扮和丹桂、杏蕊一样,发髻上插满了绢花,身穿红罗销金的长衣和披风,手里举着硕大的羽毛掌扇,扇面上也缀红罗销金。
这时候听了丹桂的令,团团簇拥上来。
这个笑道,“郡主快上檐子,奴婢来掩着您。”
七嘴八舌撵她上去,彼此排了个队列,前前后后举高掌扇。
瑟瑟晕陶陶的,好比坐在深井里观天,望出去全是红艳艳的大羽毛,遮天揽日,那檐子实在大极了,六七个人不嫌拥挤,独个坐倒空落落的。
她紧张,两手抓着牙席,才看两边挡壁,突出的阑槛上雕刻了神仙人物。
说的什么故事呢?
好像是秦人南避,桃花源底,又有金花,正在琢磨,忽听见丹桂提醒,“郡主坐稳当了。”
外头乐声滚雷般炸响,帝王家嫁娶与民间所用音乐不同,大鸣大放,极其庄重,轰轰的锣鼓喧天,简直像戏台上清官出巡。
但这隆重的演出没有观众,两边路障高可蔽人,满京百姓关门闭户,一个不准上街来,所以乐声稍顿的间隙,反而有种古怪的宁静。
齐刷刷脚步声由远及近,咚咚咚训练有素,绿丝绦挂下来,轰地喊号子。
“起——”
檐子一下子升起人高,瑟瑟就到了人的头顶。
她呀了声,紧紧抓住阑槛。
司马银朱说民间成婚,要娘家散喜钱,轿夫才肯动身。
这里自然没人胆敢混闹,她透过宫嫔肩膀的缝隙看出去,抬檐子的兵士有八个,都穿的红衫,头戴卷脚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