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太孙是这样礼贤下士的做派,琴娘愈加有底气长住不归。
她是杨夫人重金延请名师,规行矩步调养出来的贵女,轻易不肯与人透露年龄、闺名,只脉脉浅笑,并不接话,屈身行礼时,别说发簪上的随珠子,就连裙子上的丝绦都不会打晃儿,盈盈一拜,便有香风细细。
“太孙但有吩咐,杨家莫不从命。”
杏蕊从房里端了茶水侍奉,琴娘亲自接了过来,转身递给瑶娘。
“你也学学待人接物,帝王家的规矩,往后到薛家、裴家,也是一样。”
瑶娘一嗅就明了枕园的喜好,垫着帕子送到李重润手上,大方点评。
“我们家喝茶讲究味道醇厚,喉头回甘,大明宫也是这一味,可是圣人口味愈发淡了,只要茶香,不要茶味,至于郡主的茶,清苦鲜嫩,当能明目醒神。”
李重润忙接住。
“请太孙坐下说话。”
琴娘反客为主,广袖款款指向上位,再拉起莹娘。
三人端端成行,身量相似,都穿的白绫裙子,细柳繁花之间,仿佛成套的瓷娃娃般晶莹美丽,尤其莹娘含羞带喜,有种细腻的美。李重润恍惚看了眼,不愿唐突她,忙忙错开眼神,没想到琴娘说出口的话却很尖锐。
“可是您别会错了意,夫人有攀龙附凤的心,我们三个只求从己所愿,没做那些无谓的想头。”
李重润听了一愣,抬眼对上她碧清的妙目,从脖子捎带耳根全红了。
才在正房,韦氏已是一番耳提面命。
说圣人也好,府监也罢,定然要在他的婚事上做文章,遇见贵女、命妇,千万避嫌,别惹出甩不脱的麻烦。
絮絮叨叨说个没完。
这才相认的亲妈,比他想象中端庄宁和的阿娘有很大分别,可她是捧着一颗心来爱他的,那时说到趁女皇去了石淙私下见面,他才略皱眉头,韦氏便撕心裂肺,捶胸顿足地大哭。
“有罪是我去扛,你放心,她欠我好几条命!”
母爱太重,带着不容分说和孤注一掷。
拒绝是不能拒绝的,甚至韦家的血海深仇也是他肩上的担子,可是被她那样殷切地盯着,令人紧张难受,满以为来枕园躲躲清净,不想琴娘撂下狠话,不单自己没看上他,连妹妹也能下担保。
——他很差么?
李重润讪讪地。
自放出来,人见了他,像猫儿见了裹香油的老鼠,瞄着瞄着,想拿他果腹,又怕克化不动,杨夫人甫一打照面,便想把他整个儿地吞了。
瑟瑟在旁看得分明,又是顿足又是好笑。
还是女皇说得对,头一个就手足无措,往后怎么办?琴娘不过是大胆干脆罢了,换成张峨眉九转心肠,不得一触即溃。
李重润向琴娘叉手。
“杨娘子言重了,便是我阿娘说错什么,还请莫怪。”
琴娘只不语。
他便再揖一礼,拉瑟瑟站到花树下,皱着眉头问。
“你的郡马怎么回事,从封地回来,还带了个姑娘?”
瑟瑟措手不及,刚啊了声,不妨李真真眼观六路,早悄没声息挪到跟前,忽地从太湖石后头钻出来,倒吓了李重润一跳。
啧啧点评,“瞧不出他有这胆子。”
瑟瑟笃定道,“他肯定没有。”
说的李重润愣了。
“你们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了,需知人心隔肚皮。”
分析轻重给她们听。
“封主掠夺人口,往重说犯律令!那时我听闻你要嫁武家,心里便打鼓,方才使人稍微问了问,便打听出这样事来。”
他身边两个小黄门,一个上来禀告。
“是个十八岁的小寡妇,长得么……”
飞快往上首瞟了眼,其实并没看见人,但那意思很明白,远不如瑟瑟。
“可是穿了一身重孝,又涂脂抹粉,倒比常人妖乔。”
瑟瑟愕然,对这人刮目相看。
竟敢拿她来打比方,可见是活腻了,又想是二哥冷宫里带出来的人,患难与共,倒也不必敲打他主仆的分寸。
因道,“世人自是比不得我,不过这事儿不用避讳琴娘——”
挥手叫她,“你来听听,可稀罕!”
琴娘的脾气不比她小,明知李重润故意避开她,哪还肯钻这热灶,越兴连话都不应半句,只面孔朝天地嗤了声。
李重润尴尬不已,自觉在姐妹跟前现了眼。
满以为是姑娘家的伤心事,不愿为人所知,谁知瑟瑟吊儿郎当,根本没放在心上。
瑟瑟往黄门脸上扫了扫,好奇问,“你才出冷宫,就有门路打听梁王府?”
这小东西挺有胆量,说话口气盖天。
“住冷宫的是太孙,咱们伺候人,到哪都是干活,哪府里不认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