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他没认出自己, 她绝对不会贸然前去相认, 那样也太突兀可笑了。
对视一两秒,仍然不见江奕白有动静, 巩桐缓慢地别开视线,眼底涌现一重落寞。
八年过去, 他果然早已把她抛到了脑后。
那些为数不多的交集, 或许如同他那句“一班见”,只困住了她一个人。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江奕白下颌轻动, 对她点了点。
他的举止极轻, 似乎饱含错愕和不确定,但巩桐落向他的最后一缕余光接收到了。
同时她也获知了, 他这是在和她打招呼。
他还记得她。
偌大城市仿佛历经了一场盛大的日全食,一瞬漆黑, 又骤然转明。
巩桐乌黑发亮的鹿眼重新流转, 回到他身上,唇边弯起清浅的弧度, 回他莞尔一笑,大方又得体。
周遭无数江锦的职员,十之八.九的注意力朝向江奕白,他俩旁若无人的互动清晰地落进那些人眼中,自然也惊动了巩桐对面的陈经理。
他本来侧对窗外,一副颐指气使二大爷的模样,顺着巩桐异样的反应望出去,后知后觉发现谁亲临了。
他心肝一颤,来不及深想那位怎么比计划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赶紧放下茶杯和二郎腿。
陈经理即刻戴上了谄媚面具,殷切地唤一声“江总”,要跑出去迎接。
却接收到江奕白身后秘书的手势示意:一切照旧。
江奕白下来视察工作,不喜欢有人特意停顿,费心费力地演一出兢兢业业,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早到这么多,杀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陈经理明白了,随即坐回原位,只是再也不敢翘二郎腿。
巩桐完全把自己归为一位旁观者,瞧着此情此景,由不得在心底泛起感慨:
数年打磨,昔日校园内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经彻底褪去青涩,成为“江总”了吗?
这对江奕白而言显然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插曲,他很快重新挪动脚步,率领一行人经过了窗边。
“那个,小巩啊……”陈经理也正襟危坐,继续找她聊回正事。
巩桐百感交集的眸光从江奕白.精良的西服衣摆处收回,小范围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强迫自己快速进入工作模式:“您说。”
掰扯来掰扯去,陈经理仍旧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似的说辞。
巩桐争取许久后,确定和他的确是理念不合,并且压根没有调和扭转的可能,于是不再执着这一单:“陈经理,抱歉,我们应该不能合作了。”
陈经理方才对他们设计方案指指点点一大堆,口干舌燥,又端起了茶杯,他还想听听她会如何应对,不料耳闻了最意想不到的。
“你说什么?”陈经理举高的茶杯僵硬在半空,诧异地反问。
“你们的要求我们无能为力,我们的设计你们又瞧不上,我们要是再合作下去,只会互相折磨,浪费彼此的时间和精力。”巩桐有理有据地说。
陈经理怔了须臾,忍不住笑了,豆大的眼睛倾泻而出的轻蔑无非是在笑她涉世未深,只知道意气用事。
“我是甲方,你们有义务配合我们,你是不是才入行没多久,还不知道一份设计稿无论改多少遍都是正常的?”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我们青木和其他设计公司不同,我们根据甲方起初告知的详细要求进行设计,最终呈递的设计稿代表了我们团队的极致理解和极致想象,我们赋予图稿上面的每一笔都有不得不为的理由,绝对不会轻易修改。”
巩桐井井有条地阐述,“这是我师姐,也就是我们青木总负责人一直秉持的设计理念,这些都是写进了双方合同的,只要我们大家的想法实在无法处于同一频道,我们乙方也有权利无条件终止合作。”
师姐性格鲜明,做事大刀阔斧,绝不拖泥带水,她一手制定,甚至不惜丢掉大单,也要坚决贯彻到底的这条工作准则,是打动巩桐加入这家工作室的重要原因。
设计师一行听起来光鲜亮丽,实则有太多面对甲方卑微退让,把设计稿改得乱七八糟的时候,巩桐从前实习时体会过一次,便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在我看来,一组设计稿如果不能完美地落地呈现,还不如扼杀在摇篮里。”她至今不敢去看实习时那组被迫更改的设计稿的落地情况,可想而知的惨不忍睹。
陈经理当然清楚合同细则,但也没想过她当真会遵守,如此轻巧地放弃一个行业内人人艳羡的大项目。
他们青木工作室的设计风格独具一格,近两年落地的几个项目效果有目共睹,在业内名声大噪,这也是江锦选择和他们合作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