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丢下铁锹,倚着槐树席地而坐,月光和阴翳布满在他清俊的容颜之上,他轻声一笑,如他所料,这场长达十三年的戏终究不是天衣无缝的。
半饷,他的身旁逐渐传来脚步声,随着脚步声的靠近,来人的影子也愈来愈长,男子缓缓地偏过头看去,发现前来之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令歌。
只见令歌的身后尽是月光,一身清朗,犹如初见时的踏月而来一般,依旧让人为之倾心,可是这一幕却足以让在黑暗中待久的人望而退却。
令歌的一双星眸直直地注视着男子,那是他熟悉却陌生的令楷。
令楷垂下眼眸,避开令歌的目光,只是偏过头去,全然置身在阴翳之中。
与此同时,令歌继续朝着令楷走来,并蹲在令楷的身边,他伸出手,试探着抚摸令楷鬓边的发丝,并低语道:“阿楷……你的身世我已经知晓。”
令楷依旧垂着眼眸,让人难以看清他眼中的情绪,他坐直身子,将头从令歌的手边偏开。
令歌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须臾,令歌开口问道:“你是韩清玄,那位韩家的小公子,韩清玄,对吗?”
说出“韩清玄”三字的时候,令歌总觉得字字如刀,竟牵动着他心口,显然,令楷的伤痛已经成为一把能够伤害他自己的利刃。
令楷依旧默然,然而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沉重,同时,他不动声色紧紧地拽住自己的衣袖,强忍着一切。
此时此刻,令楷只觉心上有无数利刃划过,有委屈,有不甘,有憎恨,也有不舍,交织矛盾着,让他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
见令楷默然不语,令歌心中确认答案。
“阿楷你重伤不醒时说过的呓语,还有盛贺对韩家的回忆记载,以及你隐瞒太子夜入清心苑,到淑妃复宠,黎大人看你的眼神,桩桩件件,让我不得不起疑你的身世……”
“其实望舒师姐提前来到宁州城,就是为了调查阿楷你的身世,师姐打听到婶婶从前是宁州城小有名气的厨娘,她的姐姐,也就是阿楷你的亲生母亲,正是韩大人的妾室。”
“还有你的匕首竹影,是昔日贺兰伯伯打造给韩大人的,我在那本铁器谱上看到了……”令歌解释着这一路来他所知晓的事情。
说着,令歌抬起头,神色怆然地凝视着眼前古老的槐树,又道:“其实黎大人告诉我的是,韩家的旧物被掩埋在两处,一处是花园的竹树下,一处是这里,只是这里的东西我已经让望舒师姐和风澈兄提前带走了。”
“我之所以只告诉你掩埋在花园的竹树下,是想着阿楷你会来这里,把藏在此处的东西转移到花园的竹树下,让我们发现所有物件的同时,你也不至于暴露身世。”
“想来这处地方是淑妃娘娘告诉你的,将东西掩埋在竹树和槐树下是昔日韩大人的主意。”令歌继续说道,毕竟能够知晓此事之人,除了与韩谦交好的黎太守,便只会是淑妃。
“阿楷,其实我从来没有怪你隐瞒……”
“始终是我骗了你。”
令楷开口打断令歌的话语,他仍然没有看向令歌,只是抬头凝望树叶间隙里的惨淡月光,任由无尽的灰暗落在他的脸上,一片消沉。
“一切如你所言,我是韩清玄,一个早该死在十三年前的人,却苟活至今……”
令歌注视着令楷的脸颊,只见令楷褪去往日里的温和之态,眼眸里唯余无尽的黑暗,似乎将一切都拒绝在外,即使是月光也难以抵达。
须臾,只听令楷开口说道:“令歌,我们结束吧,就当做了一场梦,醒了就好……”
令楷唇边的苦笑落入令歌的眼中,尽数化作划过心口的利刃,令歌垂下头,看着自己脚边的月光,却不能印染令楷半分。
一时间,令歌感到慌张,感到痛心,那段千疮百孔的过往,真的在令楷的身上发生过,任谁都不能更改。
令歌抬起头,重新看着眼前的令楷,却发现令楷似乎正在被夜的漆黑逐渐吞噬,五官轮廓逐渐变得模糊。
“只是一场梦吗?可我们却是真真实实地爱着的,你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作数。”
听见令歌变得焦急的嗓音,令楷不忍地看向令歌,恰好让月光落入他的眼眸之中,折射出晶莹湿润的光芒。
他感到心虚自卑,又立即避开令歌的目光,他尽力地回应着,却发现声音愈发哽咽。
“令歌,我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即使一心向阳,期盼光亮,却始终难以适应一丝光亮。”
“与你表明心意走到一起,是我贪心,想着一时贪欢也好,总可以让我这一生能再多些光亮,多些喜悦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