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砖石又重新恢复了原样,庭筠不可置信地想到了什么,却看到哑女异常平静的双眼。
这个机关必须要人在外一直按着才能启动,也就是说,她们之间只能进去一个人。
“为什么……这不是用来逃生的吗?为什么会这样设计?”庭筠忍不住崩溃起来。
哑女一言不发地重新按下了那块砖石,庭筠也在这时候注意到,砖石陷进去后,她按的一直是空出来的右侧内壁,而从她的角度看到的左侧内壁上,却有一个类似长方形印章的刻字花纹凹陷。
庭筠一瞬间明了,只有拥有主家的令牌才可以不受约束地使用这个逃生通道,而这个多出来的制约性功能,极大可能是制造完工后发现的瑕疵。
那个类似电梯的东西再次开启,而同时,身后也传来逼近的人声:
“快!这里!”
在庭筠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时,胸前被一阵极大的力气猛地一推,什么东西被塞在了衣襟处,跟着她一同往后坠去。
迅速合起的墙面外,数十支箭矢飞掠而来,直冲她的所在,一个娇小的身影却蓦地扑遮在墙面前、严严实实地挡她身前,接下了那密集的羽箭。
像是漏了的水壶,血液滴答答地流洒,她却固执地未挪动分毫,不断缩小的缝隙中,她的眼睛也决着堤,淅淅沥沥地像春日的雨。
她那样虔诚地望着她,嘴巴张了张,吐出了清晰的三个字:
“对不起……”
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墙面严丝合缝地关闭,随着她脊背“砰”一声的落地,所有喧嚣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一片死寂。
……
无力的手从砖石间的凹陷处落下,软绵绵落在冰冷的地面,激起一小圈不起眼的灰尘。
——这样的死亡,渺小到掀不起一点波澜。
就和她一样。
她是家族中最不起眼的存在。皇朝李氏一族的匠师,说起来也算得上辉煌。她的父亲、伯伯、哥哥……都于各种匠艺上有所建树,只有她被父亲觉得是女孩而不堪大用,况且她还习语总是很难,像是口吃,连母亲也不喜她。
那些漫长而灰扑扑的日子里,她就跟一个南疆来的老婆婆学医学毒,因为她学的好了,老婆婆就会夸她,还会摸摸她的头。
但她没有放弃学习怎么流利地说话,但等到她欢欣鼓舞地想要将准备了很久的长诗文诵读呈现给父母亲看时,谢家就打进了皇城,
李氏败了,澧国亡了。
她的家人全都死了。
她因为被南疆的老婆婆说是自己的孙女,又恰好碰上了是苏家的将军,而躲过一劫,他摆摆手,放过了她们。
谢家的第一任皇帝没活两年,她的儿子谢闵就代替他成了新的君王,那个澧朝,遥远的就像是一场梦一样了。
改朝换代的时候她很小很小,因此好像仇恨也像个小萝卜头,营养不良,但又切实地扎在心田里。
老婆婆对毒很痴迷,经常拿她当试验品,当她死后,她就从“那个老婆子的孙女”变成了“那个不爱说话的丫头”,然后等她周围的人开始盯着她的脸不知嘀嘀咕咕什么时,她看着水面里的人,恍然发现自己保持这样子的脸已经很久了。
也许是吃了很多怪药的原因,她的样貌和年龄像是错了时刻的钟表,昭示着她是个异类。
她离开了那里,重新回到了皇宫,这里有很多很多人,也都很忙很忙,都没工夫去多注意某个微不足道的人,她在其中,就不会显得奇怪了。
在这深宫中,她变得更加沉默,她一向嘴笨,越是有说多错多、口舌是非的血淋淋例子,她就越恐惧开口言语。
到后面,她选择当了一个哑巴。
哑巴是最安全的,不用会说话,也不用叫别人担心它乱说话。
她想,也许等她从“小宫女”变成“老宫女”,这一生也就该结束了。
后来,一个公主对她说“今后,你就待在我身边吧”。
在公主身边的日子,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有天公主给她送了好多东西,还做了面给她吃,她问公主为什么,她倒是奇怪起来:
“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
哦,她忘了。
当时在宫籍案册上填下的出生月日,她自己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