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皇帝心中突然一痛。
他那时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淑妃”,也忘记了那个养在冷宫的野种,可楚矜言居然敢与他视为继承人的大儿子执剑相对,真是没有规矩。
可心里虽然是这样告诉自己的,景元帝的目光不禁扫向一边的楚矜言,却又想到,那时这个孩子虽然也身体不好,可武艺着实高强,别说如眼下一般病弱,甚至若不是顾忌身份,简直能将他精心培养的大皇子压着打。
他那时却只能感觉到被欺骗的恼怒,又及看到状若疯魔的淑妃,心中更是不喜……
现在的淑妃,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当年的样子了。
皇帝心中又是怀念,可想到当年的事,便又是恼愤不堪,心中一时焦躁得很,恨不得再次拂袖而去。
可到底也是当年曾爱过的女人,他想起太医所说郑玉淑命不久矣的话,又想到楚矜言的苦苦哀求,还是冷着脸站在那里。
“母亲,我没事。”
楚矜言咳了两声,安抚地拍拍郑玉淑的手背。
把皇帝晾在前院自然不敬,景元帝今日竟难得耐心,或许是想起几分昔年的情分,或许是觉得淑妃人之将死,被楚矜言之前三言两语勾起的、对她过去的好的怀念亦占了上风,他没有计较郑玉淑对自己的无视,反倒纡尊降贵地去了花厅。
郡王府中一时十分忙碌起来。
楚矜言性喜清静,回京也还不久,因此府里除了那些不知被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安排进来的下人外,便没再添置其他仆役。
可即使如此,以郡王府的规制,单是负责照顾郑玉淑的,也有各司其职的婢女十六人,另配两个掌事嬷嬷,由李嬷嬷统管。
就更别说按理该配在他自己身边的使女小厮了。
这些人都为圣驾到来忙得团团转,而花厅之中,为给贵人们留下相谈的空间,反倒只留了安公公与李嬷嬷在侧,连楚矜言贴身的裴几道都被留在了外面。
景元帝呷了一口茶。
“这茶不错,”他随口道,“口感倒有几分熟悉,安诚如,永安宫中也有备这种茶叶吗?”
安诚如连忙躬身:“陛下,永安宫这月上的是新采的碧螺春,陛下若喜欢,奴才便让尚膳司改改,只不知二殿下是何处得来的上品?”
楚矜言:“不过是些江南西道的麻姑茶,不甚名贵,想是上不得宫中台面的。”
“江南西道,”皇上闭目想想,看不出喜怒,“朕说怎的有些熟悉,是章之瑜家乡的好茶吧?”
楚矜言犹豫了一下:“确从章太傅处讨来,陛下若喜欢,臣——”
“不必了,”景元帝放下茶碗,“朕自知你们亲近。”
楚矜言闭了口,他身边的郑玉淑却突然狠狠瞪了景元帝一眼。
“你阴阳怪气的作甚,不过是几片茶叶,怎的也要与太傅吃醋吗?”
楚矜言:“……”
景元帝:“……”
楚矜言似乎大惊失色,连忙跪倒:“陛下恕罪,母亲近日实在神思不属,并非有意冒犯,她也该到歇息的时间了——李嬷嬷,快带夫人回房去。”
皇帝却摆了摆手,止住他们的动作,看上去竟也没怎么生气。
“大早上的,怎么便又该休息,朕并非不知她的境况。在你们眼里,朕便是如此心胸狭小之人吗?”
李嬷嬷犹豫地罢了手,只小声提醒道:“公子,夫人是该吃药了。”
楚矜言咬了下牙,微微摇头,李嬷嬷欲言又止,却只得暗暗叹一口气,又站回后面去。
景元帝没听见这话,他今日少见的平和,甚至又仔细瞧了郑玉淑几眼。
“淑妃看着很是精神,中气也足,倒有几分当年的样子。”
这话确实不错,郑玉淑的记忆也不知定格到了何时,她好像游离于这世间之外,说了刚才那些话,就又只是坐在楚矜言身边,神态放松,东张西望的,楚矜言顿了一下,用一只手拉住她,她便饶有兴致地把玩起儿子手腕上的红绳来。
景元帝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那段红绳,那还是当年他们初初相爱时,自己送出的定情信物。
对……楚矜言是一直戴着这东西的。
皇帝按按眉心,心中升起几分慨叹。
眼看着气氛缓和下来,竟生出几分荒谬的其乐融融,皇帝又与楚矜言不痛不痒地谈论了几句朝政。
他还是有心用这个“儿子”的,楚矜言的出身虽让他如鲠在喉,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皇帝不得不认识到,如今大周内忧外患之下,他很难找到一个更得用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