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他们连这诡异的瘟疫是怎样传染的都不知道。
一只手猝然抓住了易渡桥的脚踝,她低下头,是个面色灰败的中年女人。眼底坠着两抹浓重的乌青,嘴角生出了蘑菇状的凸起,使得她咬字都变得模糊起来:“救、救我的孩子。”
祁飞白一时忘了易渡桥是个深不可测的鬼修,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握上易渡桥的手腕向背后拽过去:“莫要冲撞!”
说完,他疑惑地紧皱眉头,“你孩子呢?”
她说要救孩子,可周围并无任何孩童的身影。
祁飞白愈发觉得不对,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
却见那女人惨然地爬起来,手掌抚上隆起的小腹,她周身都瘦得脱了相,唯有小腹凸起,像稻杆上摇摇欲坠地长了只西瓜。
“少将军……孩子在这啊。”
那女人好似明白她药石罔医,但决然不肯相信一般,字字泣血地祈求道,“让我再活几个月,把孩子生出来,好不好?”
祁飞白的脸色不比她好多少,他不忍再看,也不知如何回话,僵立在大道中央,腿生根了似的,半分也挪不动了。
恍惚间,那女子的脸与刘阿婆重叠在了一起。
灾难来临时,万万凡人总归是最易碎的。
而她们先顾及的仍是孩子。
易渡桥无端地想起了易夫人,或许在某个日子里,她也会惦念杳无音信的女儿吧?
子欲养而亲不待。
当她修成人身之后回到永安城,第一个瞧见的便是爹娘的坟茔。
易渡桥抿了抿唇,开口道:“你与孩子都会活下去。”
无助的低泣中,突然冒出来这样突兀的一句,那女子与祁飞白都愣住了。
女子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脱了力,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易渡桥没再多说,一抬下颌,示意祁飞白带路。
有时候,一句话就够凡人踽踽地活下去了。
不远处的难民营里,有个邪修装扮的黑袍人影将此情此景尽数纳入眼底,歪头问道:“你信她吗?”
兜帽掉了下来,露出了徐青翰那张俊脸。
没人理他,他也不用人理,喃喃道:“我信。”
第32章 雁归乡 (四)
襄平城主府沿袭了永安庭院的风格, 通体以精致秀美为主,乍一看还以为此地并非北边的苦寒之地,而是京城里泛着风雅的温柔乡。
潺潺的人造小溪穿过庭院, 将几处花圃分割开来, 分别种着几种在北方好养活的花卉,唯独最中间的一处不同。
路过时, 易渡桥颇为稀奇地一抬细眉:“没想到在襄平也能见到昙花。”
都说昙花只开一瞬,襄平城主偏不。他秉着一颗风花雪月的楚人心,也不知去哪讨了套符文回来,大费周章地在石板路上都画了一遍, 于是昙花愈发风姿卓绝, 衬得周遭的花草都黯淡非常。
易渡桥的长睫不动声色地向下压了几分, 眼瞳幽深。
这符文可妙得很。
她冷笑着想,把其他花草的活气都抽走了,昙花开得可不漂亮吗?
城主府的符文像是个简易的蜃楼大阵, 花草便是那些死不瞑目的人骨柴, 日复一日地被抽干活气,倒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察觉到她的异样, 祁飞白疑惑地顺着目光往下看, 只看到了两人洁净的鞋尖:“你在看什么?”
易渡桥状似不经意地踢飞了颗石子:“我的鞋好像湿了。”
祁飞白莫名其妙:“城主府里哪来的水?”
“是啊, 哪来的水。”
她意味深长地笑道,“小将军, 小心踩着了。”
祁飞白和鞋子大眼瞪小眼, 半晌也没看出来门道,挠了挠头, 快步追上去了。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那颗遭了无妄之灾的小石子终于撞到了实处, 总算停了下来。
符文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它毫无所觉地将其中一个符文刮出了道人眼难以分辨的缝隙,只闻“哧哧”两声响,整个精妙的阵法泄气了似的,不情不愿地黯淡了下去。
昙花垂死,遂极致地盛放开来,浓郁的馨香刹那间充斥了整个花圃。
花瓣雪白如霜,仿佛是往此方炼狱般的人间坠了颗不问世事的圆月,高坐明堂,不闻遍野哀鸿。
此等盛景惊呆了在枝头上歇脚的喜鹊,它刚想凑近了看看,还没等啄到鹅黄的花蕊,就见它以一种无可阻拦的速度枯萎下去,振翅间便成了朵枯黄的残花。
喜鹊猝不及防被碰了个瓷,愣了会,反应过来后短促地尖叫一声,振翅飞走了。
它慌不择路地落到了某处窗台上,城主府的窗户也镶了金,喜鹊刚踩了一脚的富贵气,差点被熏个踉跄,就听里面一对男子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