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渡桥驴唇不对马嘴地答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众生贪图力量,盲从大道。
并非你的错。
崔漱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手指不断摩挲着那根庭芜杵。本来精致的雕花上突兀地显出来了道深深的裂缝,尖锐得很,刺破了他的指腹,隐隐溢出来了血色。
他点了点头。
正当崔漱冰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人群中骤然传来声足以从苍枢山传到襄平城的铜器撞鸣。
方才散去的雷声隐隐重现,在云层后露出几分光亮。
炼器炉盖打开了。
第84章 已灰木 (十四)
这是易渡桥第一次看见仙器出世。
李轻舟对于兵器的要求大多是“趁手就好”, 从灵线到杨柳枝,仿佛天地万物在她手里都能成为劈山斩海的利剑,连带着易渡桥对于本命仙器的追求都可有可无。
她不曾像旁的修士一样上下求索数年乃至于数十年, 只为了找一把趁手的仙器, 于是这么多年别说是宿火峰,连民间散修的炼器房都没进过。
而现在炼器炉被人掀了盖头, 滚滚惊雷仿佛在易渡桥的头顶炸开。
所有人几乎都选择了避其锋芒,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唯独易渡桥眯着眼睛竭力地抬起头来,同那已经成了深黛色的苍空对视, 惊雷落在眼中, 闪出道凌厉的白光。
在白光的正中央, 一把深红如血的长刀悬立半空,长然铮鸣。
仙鹤瑟瑟发抖地蜷回了松树之间,一时遍山寂然, 苍枢山上落针可闻。
天地皆变色。
易渡桥的肩头仿佛被什么生生压了下来, 鞋底在地上碾出细微的裂痕,无形的威压充斥着整座宿火峰, 就连元婴都这样狼狈, 许多修行不甚到家的晚辈修士们更不必提。
那曾对易渡桥耀武扬威的天枢学宫弟子早已口吐白沫, 瘫倒在地,白眼翻得近乎狰狞。
那是往生刀引来的天威。
在无法动弹的威压之下, 易渡桥忽然觉得有些不解——都说修至大乘可称天下第一, 可那不也是苍天之下么?这样被人压了一头的第一,到底有什么好争的。
修士们穷尽一生地去争去抢那些灵石秘籍, 难道就只是为了在“天下”占据一席之地么?
这样想着,映在她眼里的天雷被往生刀尽数接下, 雷云彻底散了。
那刀身上刻着道道铭文,繁复得连断月崖上整个护山大阵加一起都比不上半点,易渡桥想再看得仔细一些,神识触及眼瞳时才觉出刺痛。不知不觉中,她的眼角早已溢出血来。
易渡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微弱的血腥气逸散开来,好像触动了什么开关,被天威镇住的修士们终于意识到了身上那不可违逆的禁锢已然解除,哄然而上,伸手够向了往生刀。
易渡桥无端地想起她还是凡人的时候,沿海运来的蟹算不上珍奇,却甚得她的喜爱。
于是易府餐桌上常常会有螃蟹作衬,各式吃法都让她尝了个遍,终于有一日她起了好奇心,要跑去厨房里去瞧厨娘如何为她蒸蟹。
冻在了富贵仙器里的蟹还吐着泡泡,被厨娘扔进了蒸锅里,噼里啪啦地想往外逃——后边的钳子却总是会拽住前一只的腿,互不相让,最终只得困于蒸锅之中,谁也逃不出去。
当时易渡桥只觉得有趣,又觉得这些蟹笨得很。而如今看来,那些自以为高人一等的修士们也好不到哪去。
有的修士善于御剑,便跑得比别人快些,飞也似的去抓往生刀。
后边的修士自然不肯相让,灵力像蟹钳似的往前一抓,将那修士扯落回来,仿若蒸锅中首批败北的倒霉螃蟹。
修士的身子几乎堆成了人山,易渡桥没动地方,崔漱冰却坐不住了。
他十指紧握,低声道:“我还是想去。”
“去就是死。”
易渡桥自觉话说得够明白了,顿了顿又道,“拿到往生刀是福是祸还说不定,我差不离听明白了,李阅川不在,除了当年那位祖师爷还有谁能驾驭住它?”
崔漱冰想说不要直呼掌门名讳,又觉着她是鬼尊,按理由是同掌门一个阶层的,遂没说,又道:“若是凶刀无主,天下大乱也是免不了的。”
玄晖峰上,易行舟面前放着的茶汤已经凉了。李阅川的灵力屏障散尽,他在保护下安然无恙地弯起眼角,说道:“你方才问凶刀无主我当如何……的确,我不过是个苟且偷生的凡人,但往生刀可不是。”
李阅川被下了命令,依旧保持着施展屏障的姿势,看上去分外滑稽:“你想让它生出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