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色在一呼一吸间更白了些,几乎和衣裳同色。
“真抠门。”
徐青翰煞有介事地评价道,“连个新衣裳也不给准备。”
很抠门的陶家长辈没听见这话,他向那几个纸人娃娃拱了拱手:“请各位祖宗一观。”
听上去像是“反正你们都死了意思意思就得了”的客套话,但此言一出,密密麻麻的坟茔旁边竖起的灯笼竟然缓缓亮起,照得整个后山和陶家峰前边看起来别无二致。
徐青翰不由得屏住呼吸,就算有了匿影珠他也未曾掉以轻心,方絮与他同为金丹,她在陶家人手里讨不到好,他也不一定就能全身而退。在没有彻底有把握之前,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况且他没想救方絮。
徐青翰要的是陶家峰里藏的剑冢。
那灯笼颇满意地晃了几下,漫山遍野的火光以同样的频率晃动,瞧起来诡异得很。
死人还能做这些……徐青翰心下猜测浮动,莫非是鬼修?
但若说整个陶家峰都是鬼修的天地,那易渡桥为何现在还没有本命剑?
总不能是陶家人藏私了吧。
还有方絮颈间的小肉球。徐青翰谨慎地将神识聚在瞳孔中央,肉球移动的每一寸痕迹都清晰可见。一看不得了,那原来不是个肉球,是藏在她皮肤底下的一团簇拥的虫子。
苗疆蛊虫。
蛊虫分子蛊与母蛊两者,只是不知道方絮身上的是哪一种。
徐青翰倾向于母蛊——那几个娃娃一迭声地叫娘,想忽略也难。但母蛊种在方絮身上有什么好处,除非是因为母蛊由于某种原因难以为继,急需一个新鲜的器皿续命。
徐青翰误打误撞地猜中了部分真相,此时的母蛊正在方絮新鲜温热的经脉中舒展身体,肆无忌惮地于其中产下股股黏腻的白卵,沿着经脉向下游走,将她的小腹撑出些微的弧度。
方絮终于从昏睡中夺回了几分清醒的神志,她紧闭双眼,那些从坟茔里漾出来的红光如有实质,恨不得在她的肌肤上割开深深血痕,她压抑住反胃之感,指尖微微蜷缩。
就算是她修至金丹,与元婴只有一步之遥又能如何?从白纸村到陶家峰,方絮这辈子好像都未曾逃出那片荒无人烟的小山村。
神识下行,方絮清楚地看见虫卵在她的体内扎根。
无情道心令她的心底一片澄明,方絮毫无恐惧地以神识观察那些不知何时就会破腹而出的虫卵,在她看来与一摊烂肉毫无区别。
不知道过了多久,载着她的轿子晃晃悠悠地被抬了起来,几个纸人娃娃在她旁边欢欢喜喜地围成一圈,方絮有种奇异的感觉,就像它们本就和她是一体的,连宣纸的摩擦声都与她息息相关。
这当然和她本身没关系。方絮迅速地将纸人娃娃和体内的蛊虫挂上了钩,徐青翰能想到的她也能想到,莫非整个陶家峰都在等……等她把成熟的蛊虫生出来。
方絮可没有肠穿肚烂的想法。
轿帘落下,方絮确认轿内无人后坐了起来,往腰间一摸——青霜剑没了。
剖腹取蛊这个法子行不通,麻烦。
第75章 已灰木 (五)
藏经塔和易渡桥记忆里无甚分别, 只是她口中少了颗吴伯敬炼的匿影珠。
昔日连探查都要谨慎万分的小弟子成了足以威震一方的鬼尊,她自由来去,问天阁插不上手。
易渡桥推开藏经塔的大门, 塔封颤了颤刚想示警, 兀地想起来见道堂有贵客招待,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等易渡桥进去后嘭地关上了。
“怎么连塔都不待见。”
在林立的书架中央,岑小眉的白衣格外显眼。灵力将一本古籍牵引到她手里,头也不转地道,“你见过我哥了。”
易渡桥走到她身边, 看见封皮上写着“苗蛊杂谈”四个大字:“生逢乱世, 他倒是很清闲。”
岑小眉翻开序言:“能清闲就是最好, 我不指望他能像掌门一样大杀四方。”
在修界里有条不成文的共识:苍生道只分两种修士,一类是能和剑修拼个你死我活的,具体参考据说能一剑破万军的李阅川;另一类是天天和花草打交道的, 年纪轻轻把自己生生活成了个种花遛鸟的老头子, 岑砚无疑是后者。
而岑小眉的确也是这么期望的。不知不觉中,她把自己代入了岑砚曾经的角色, 只要能握得住琢玉剑, 岑砚爱种花养草又如何, 还有谁能欺负得了他么?
易渡桥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