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与主人的心灵相通,现如今徐青翰的心情显然没美妙到哪去。
陶家峰上的灯笼随风飘荡,血红的光芒宁静地照亮了整座不见天日的山林,远远望去,仿佛被火烧过一般。
忽然,灯火动了。
一簇,两簇,三簇……
越来越多的灯笼亮起,徐青翰看见冲天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连带着陶家峰都鲜血淋漓地燃了起来。再一眨眼那些野火消失殆尽,唯有数量多到骇人的灯笼在山林里摇曳生光。
徐青翰眯了眯眼睛,伸手虚虚戳了下心魔:“你说,方絮这回进去还能不能活?”
“反正她不会连掉两个大境界。”
与其说心魔的独立出来的神识,不如说它就是徐青翰的一部分。心魔想了想又道,“她身负金丹,死估计是难。不过这么久了剑冢还没动静,怕不是出事了。”
徐青翰哼笑:“出事了才好,省得我还要动手。”
他与方絮同属金丹期,但若论武功,方絮必定打不过他这个瞧起来比公子哥还公子哥的正统剑修。
留着她一是带路,二是替他踩一踩路上防不胜防的坑。
陶家峰能绵延百年而不衰,其中必定有鬼。
徐青翰终于肯动一动他那双金贵的腿,从树上跳下去——转了个弯,硬生生藏回去了。
落叶细枝刮过他高束的长发,徐青翰来不及顾及什么体面,只见那黑黢黢的山路上由远及近逐渐亮起红光,几个皮肤惨白得像纸人一样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后边跟着抬同样血红的轿子,里边不知道装的是谁。
本应是嫁娶的情景,在喧天的吉祥锣鼓乐声里,徐青翰的脸色微微变了。
他看见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绘着同样的面容。
“方絮的脸。”
徐青翰喃喃自语,“白纸村……是基于方絮的记忆而捏造出的喜童吗?”
他不自觉地打量着轿身,忽然一凛,“不对,要是嫁人哪有不贴红双喜的?这轿子怪得很。”
东楚嫁娶时兴红双喜,只为了图个吉利喜庆,这习俗倒被其他地方的凡人们学了去图个彩头,向来南蛮与北蒙为多数,苗疆也难免受到影响。
但此次出嫁不贴双喜,莫非是结阴亲?
徐青翰天马行空地想着,见那队伍下了山后就沿着山边的路吹锣打鼓地慢慢走,方向似乎是往后山,他跳下树含了颗匿影珠,看热闹似的缀在了后边。
结阴亲他还没看过呢。徐青翰不无恶劣心思地想道,正好给他也见识见识。
队伍围着山走了一圈,而后齐齐地往后山上的小路走去。那小路阴冷潮湿,上边生得尽是各种徐青翰说不出名字的青苔,鞋底踩上去滑腻得很,实在不是什么好体验。
直到小路越来越窄,只能容纳一只轿子勉强通过的时候,终点到了。他忽略掉随处可见的坟茔,挑了只相对干净些的顽石当作歇脚之处,做好了看“疑似方絮的姑娘泪洒后山祖坟前”的准备,往那边抻脖子一看。
纸人娃娃齐刷刷地喊道:“娘亲!”
徐青翰:“……”
几个时辰不见,孩子都生四五个了?
他脖子差点没抻出毛病,龇牙咧嘴地看见那几只纸人推推搡搡地往轿子边靠,颊侧顶着两块大红的圆点,瞧起来像某种年画娃娃。
年画娃娃的眼神被徐青翰归结为欲拒还迎——他嘴里出不了什么好词,他们又期冀又胆怯地想挑开轿帘,却没一个敢真正动手的,就像他们怕里边的“娘”一般。
里边的便宜娘的确是方絮,她双眼紧闭着半躺在轿子里,乍一看还以为是睡着了,唯有脖颈上耸动的一点肉球格外显眼,从脖颈一路往下慢慢爬去,试图直入盛着金丹的内府。
方絮在昏睡中好歹不纠结她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了,眉头蹙起,脖颈上全是细汗,身体的本能在竭力去和小肉球做对抗。
最终,还是后边一看就不大敢上前的陶家长辈敲了敲手杖,催促道:“还请族长揭开轿帘,迎新娘亲进我陶家。”
徐青翰一愣:他叫这几个纸人族长,莫非蛊虫在这等死物上也能寄生?
他脸上的沟壑比树根还深,徐青翰暗暗咋舌,心想老而不死是为贼,贼胆子都敢打到方絮头上了,一介老头子也敢叫娘,不嫌臊得慌。
陶家长辈并没有这等觉悟,他的手杖又在地上敲了一记:“快。”
这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刚才还惫懒不堪的纸人娃娃当即将轿子团团围住,撕拉一声,精致的锦缎被扯成两半,露出里边昏睡的方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