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连滚带爬地往桌底下藏, 见易渡桥没想对它用刑才怯生生地探出来半个脑袋,实诚道:“我认识她。”
认识谁,岑小眉?
易渡桥坐在软椅上撑着下巴:“你是苍枢山的人。”
被一语道破了身份, 那人影的眉目不由自主地往上扬去, 说漏了嘴:“你怎么知道?”
“周边能和修士沾上边的只有苍枢山,不难猜。”
杨柳枝变回了平常木簪的大小, 她懒懒地把满头青丝挽成了只髻,“李掌门如何了?”
人影震惊了,不愧是鬼尊,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它把想要试探的心思收了个干净, 在桌底下藏得更深了, 嘴上放鞭炮似的溜了好一串:“我们几个刚被送去宿火峰, 幸好我机灵逃出来了……你不会要把我送回掌门那去吧?”
自古以来宿火峰便以炼器道闻名修界,峰主白阔位列化神,山核便是他的手笔。
但宿火峰要万重山做什么?就算是要下锅煮饺子, 也用不到那么多。
易渡桥踢了脚桌腿, 对那很可能下一瞬就被吓死了的万重山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万重山:“……”
它看上去要吓哭了。
把人家欺负够了,易渡桥心底的恶趣味终于得到了满足, 两根灵线渐次从指根延展开来, 一左一右地捆住了万重山的双手。她道:“你若肯皈依我断月山庄门下, 我便护你平安。”
着实是意外之喜,万重山忙不迭地点头, 易渡桥继续道:“别着急。入我门下须立血誓, 终生不可背离山庄。如有违背,这两条灵线就会割破你的魂魄, 让你残魂永世不得重聚,可想好了?”
残魂不聚对于万重山来说犹如没顶之灾, 犹疑地化成片黑灰的影子钻出来,尾部还缀着两条灵线,像只怪模怪样的风筝。
风筝在易渡桥的膝侧变回人形,默然点点头。它的眼角有抹不易察觉的疤,易渡桥抚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叩心印。”
它不说话,默认了。
连接两人的灵线急促颤抖,左突右窜地缠成一团,感觉不对,艰难地把自己解开,编出了几根横排列开的柱子,右上角坠了个小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易渡桥指了指那一小团:“这是什么?”
万重山闷闷道:“仙人灯。”
易渡桥轻勾手指,灵线构筑的小柱子塌了。
修界万顷,总有些在明面上听不着的腌臜事。闹灾那会,三教九流都削尖了头地往断月山庄里钻,易渡桥也不是遗世独立的性子,故而常能在邪修嘴里听到些奇闻异事,其中说出去能让四国联手追杀的大罪不少,“叩心童子”就是其中一桩。
愁杀人将吃人之说奉为神圣并非全然没有道理,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体内的灵力都可以为他人所用,易行舟便是最好的例子。
不在少数的邪修不愿舍得用灵石修行,便将主意打到了刚入门的炼气修士身上——不是仙山用灵石养出来的修士,他们用不起,也不敢用。
能用的只有那些在灾荒里活不下去的凡人,爹娘为了吃上口饭卖儿卖女,几个大子就能换一个四肢健全的孩子。修士把下凡星磨成粉兑了水喂进去,孱弱的经脉被灵力强行冲开,叩心印撕裂时的惨叫响彻整片荒土。
而无数同样遭遇的孩子神情麻木地坐在一旁,等待修士们把他们带走,炼成他们此生从未见过的仙器或是价值连城的丹药。
易渡桥神色不明地伸出手,摸了摸万重山的脑袋。
“尊,尊上。”
万重山受宠若惊地抬首,不甚熟练地用了尊称,“我还有一件事。”
视线相接,它有些心虚地飞快低下头去。
易渡桥没立刻答应:“说说看。”
万重山的话音细若蚊蝇:“我还有几个朋友在宿火峰上,尊上能高抬贵手……救下他们吗?”
“念旧情是好事。”
她道,“此事我会考虑。”
她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圣人,如今愁杀人和问天阁两大势力明显没和断月山庄站在一边,她虽然不介意帮别人一把,但还没到本末倒置的地步。
万重山想必明白这点,得到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也没作声,只道:“多谢尊上。”
阿四适时从地里冒出来,把那万重山带走了。
易渡桥向抱剑倚在门边的岑小眉一笑:“听了这么久,怎么不进来?”
岑小眉很难得地迟疑片刻,问天阁上下一个色的白靴底在地上磨蹭了半圈,颊边肉看起来都不甚明显了。
只闻一声无奈轻叹,易渡桥半辈子的气都在这两天叹完了:“我出去散散心。桌上有茶,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