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色若是白了,眉眼就会衬得很深,黑得像两弯不见光的月牙下缀了两颗反不出亮色的星子,只剩下永无止尽的夜色,散发出一种与活人截然不同的攻击性。
她道:“出来。”
裹了元婴之力的话音仿佛一记重锤,轰然落在客栈算不上坚固的地板上,只见黑影被吓着了般抖了抖,屁滚尿流地滚出来一尺多地也没敢现形,在床脚的阴影里和易渡桥对视了眼,登时嗷地哭了出来。
这哭声很有讲究。想嚎没敢嚎,憋着又委屈,真乃一道鼻涕两行清泪,哭得抽抽噎噎,易渡桥一时疑心她听见了蚊子叫。
从来都是鬼尊这个名头能止小儿夜啼,易渡桥第一次亲自把人吓哭,感觉自己还真是得了李轻舟的真传,连吓人都和她有的一拼。
她握紧杨柳枝,径自往床脚走过去:“我说了,出来。”
面对旁人时,易渡桥很不吝啬地展示出她那身尖刺,居高临下地把那抽噎不止的小黑影往外一扒拉。
那小黑影咕噜噜滚了出来,浑然像个圆溜溜的糖炒栗子,一头水草似的发丝没打理过,从底下露出来张还没长开的脸:“呜呜。”
易渡桥蹲下身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了,想了想又把杨柳枝缠上去让他咬着,拨开了黑影凌乱的鬓发。
是个小孩?
她忽然微微一怔,这张脸有点眼熟。
“你叫什么?”
想了会,易渡桥还是没想起来,遂把杨柳枝拆了下来,“天底下的孤魂野鬼都归我管,实话说了,我便不杀你。”
那黑影与其说是小孩,不如说是个小鬼。它显然还没掌握好自己化形的程度,浑身都是黑雾,只有一个脑袋在上边沉沉浮浮,被易渡桥托住了才稳定下来。
他看上去能听得懂人话,委委屈屈地把眼泪憋了回去:“荀洛。”
这回答实属在意料之外,易渡桥挑起眉梢——遇见老熟人了。
可不正是她当年看着掉了脑袋的鬼修吗?
“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易渡桥想了想,拢了一把他脑袋底下的黑雾,“……是了,你魂魄不全,想来也化不了形。说吧,找我做什么?”
荀洛瘪了瘪嘴,当即又要哭。
坏了,忘了他记忆也不全这事了。易渡桥无奈地再次堵上了他的嘴:“还记得什么?”
荀洛终于不哭了:“我叫荀洛。”
易渡桥:“这我知道。”
那张小脸皱在了一起,荀洛仿佛在想一件天大的事,剩不下多少记忆的脑子百转千回地琢磨了半晌,终于憋出来了另一个名字:“阿瑶。”
他笃定地道,“我要找阿瑶。”
他要找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
杨柳枝化成一根小木枝插回了易渡桥的发间,她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了一瞬,指尖携着灵力在黑雾中央点了点:“你要找她做什么?”
荀洛周身的黑雾随着灵力塑出了形状,双手双脚逐次显现,她的手指再一勾,雪白的衣裳便罩在了他的身上。
他颇为惊讶地低头打量了会自己,笑了起来:“我想不出来,阿瑶好像在等我,不对,她好像又不等我了……这衣服真好看,多谢你。”
易渡桥:“那你为何要来寻我?”
荀洛理所当然道:“你身上有阿瑶的味道。”
下视全身,易渡桥并没看出来她和阿瑶有什么关联。
或许是当年她随手替她挡下了徐青翰的一击吧。
扪心自问,易渡桥不太知道该不该与他说出真相。有时候鬼就是靠一个念头聚起来的——李轻舟是,易渡桥是,荀洛也不能免俗。
虽然荀洛的魂魄还没找全,但此时摧毁他唯一的念想这事无疑是给他宣判了死刑。
她和荀洛没仇没怨的,害他做什么?
易渡桥严肃地说道:“我是鬼尊,你要信我,明白吗?”
语气听起来像哄孩子,幸好荀洛此时的年纪也没大上多少,于是被她轻而易举地糊弄了过去,一迭声地点头:“嗯嗯!”
易渡桥便编道:“阿瑶是你妹妹,与你血脉相连,此事你可记得?”
荀洛不记得,但十分配合:“嗯嗯!”
易渡桥:“所以你要找全魂魄才能寻到她,明白吗?”
荀洛点头如捣蒜。
按照这个频率易渡桥担心他的脑浆会被晃匀了,强行把他的头扳过来,点了点脑门:“你也算是我的门人,送你件入门礼。”
没等荀洛反应过来,一条怪模怪样的手链便缠在了他的手腕上。风格不像楚地传统的繁复模样,凭根几乎透明的灵线连着,上边只坠了颗鸦黑的珠子,看起来像一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