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在东宫摔碎了一盏鎏金八角琉璃灯盏。
已不是第一次。
因私出了宫而困禁东宫一月余的太子,仿佛一头困兽。少年心中不甘却又懦弱不敢忤逆圣者。只能日日以打骂宫仆与摔外物来发泄。
卫曜冷眼所观。
殿外头守卫的金吾卫已经习以为常。听着里头的暴怒吼声和瓷器屏风物件的倒塌破碎声响, 连眉头都不带皱。
宦官进来, 通报太子顷刻更衣到昭和殿赴宴守夜。与朝臣共同祈福山河无恙, 圣人万寿。
“赴宴?”太子颓坐在殿面, 金色衣带散乱, 发冠歪斜, 紫色绣麒长袍铺洒身后, 声音嘶哑, “这福祈的是我们姬家的山河,还是王家的山河?!”
“当日扑杀吾者,分明就是王家所策!圣人尔等为何不替吾斩杀王家诸竖子!”
宦官没多话,只是一脸平静。一边道, “殿下请更衣,圣人还在等着。”一边嘱咐两旁宫仆上前去伺候太子更换礼袍。
宫仆涌上前, 太子嘶声无人理会。
而同个时刻。
坤宁殿中。
雍容的晋皇后怒摔榻案上的茶盅, 恨意涌出眼。“他日定要扑杀此獠子!”
承合殿。
高髻簪着九钿金翠花钗, 眉眼柔妩, 唇瓣红艳的姜贵妃着揄翟礼服, 带着宫仆风情摇曳行进。
一声通报, 不等回应, 便款款行步入内。
“圣上, 该去年夜守岁了。”
柔绡帐幔轻撩, 偌大的龙床上, 七躺八躺着多位衣不蔽体的女子。
老皇帝从美人乡中缓起,含着浓痰的嗓音刺哑, “爱妃,何时了?”
“已是,还有两刻钟到子时了。”
“太子传唤了否?”
“已让宦官去请了。”
“诸事交给爱妃,便是妥当。”老皇帝呵呵笑。只是枯皱的面皮展起,笑意却不达空洞的眼底。
昭和殿。
太常寺卿准备的傩舞正在台子上张牙舞爪地喧嚣。热闹的歌舞外,是漫天葭灰的大雪。动静之间,孤楚的嘈杂。
宫殿熏沉着淡淡沉香。
晋老皇帝端坐在御椅上眉目舒展地观赏。在皇帝两旁,是雍容端庄的晋皇后,和艳丽妩媚的姜贵妃。
太子身着朱红礼袍,玉冠加首,位于下首,面上却是心不在焉。
以往晋朝,除夕日晚,皇帝会留着较为亲信的官员陪同着守岁开宴。如今,只有王林谢三大世家的高官来赴宫宴。
晋皇帝扫了宾客一眼。
王家家主王贾立马做回应:“回陛下,为体现皇上的圣明隆恩,除夕守夜,便放行了诸位朝官回家团圆。明儿元日宫宴再来齐聚。”
老皇帝道:“有劳爱卿。”
林祭酒端坐笔直,出言冷笑:“是皇上的意愿,还是王都督你的意愿。”
王贾此人,贪而妄,身揽数职。而王林两家不对付也不在这一朝一夕。林祭酒每次都故意以低次的职位招呼人,都督虽是高职,但王贾却爱以爵位国公自居。也不喜他人以职位称呼他。而林祭酒自是每次都故意反之来行。
一旁剑南谢家的朝官,势力不在此,皆默默吃着自己的酒。
王贾笑:“当是圣上的旨意,圣上爱民如子,这一点岂能有所质疑?还是林祭酒对圣上的旨意有所不满?”
林祭酒呵笑:“王都督折煞老夫,借老夫十个胆子,也没有王都督的胆量。”
这不就是在暗讽王贾经常插手皇上旨意吗!
眼见好好一个宫宴,又要成唇枪舌战的战场。
“罢、罢了,爱卿们莫争。”晋皇帝才出言平语。
两方看着晋皇帝的脸面,停了争执暗讽。
守岁宴清冷。
唯一的热闹处,就是台下的傩舞。
吹拉弹唱,好不热闹。
而真正的热闹,却是要等到明日元日的宫宴。
*
年夜当晚的林府。
林祭酒早早入宫参加宫中的守岁宴。
林府的老管事操持着一切。
还未到吃年夜饭喝团圆酒的时辰。
前院的庭燎火光冲天。照得院墙金红亮堂。
廊下灯笼透亮。火炉温暖,煮酒靡香。
今年是江明越第一次未在江南过年。
江明越的小书童望着廊下雪忧愁。长安的雪真大啊,小书童憋半天憋不出衬景的诗文来。毕竟自家公子也不是好学才人,他根本没得机会受熏陶。
最后只能幽幽愁愁叹声长气。
江府的阿郎夫人,翡翠荷叶,后厨的庞叔牛婶,贵财通财……你们在江南可安好?长安的年夜冷得吓人。阿郎夫人放心,郎君有在用功问学……也很思念二老……
“快快,顺才,到你了别发楞。”江明越的声音催促着。“快掷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