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无咎既能从地下河里逮到圣女一脉,此时自然也早就从金玉帝嘴里将余东羿传的沧浪秘诀诈出来了。可偏偏余东羿就是要拿此事嘲讽他。显见哪里是潘无咎的疼处,他就往哪儿戳。
只见潘公仪静威严,脊背板直,坐在桌旁,仍冷然问:“说,共有几枚?”
“退兵了就告诉你。”余东羿道。
潘无咎道:“早在半柱香前,照军就已鸣金收兵。”
这话倒是让余东羿十足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我当叔叔怎么的也得先弄死邵钦?”
“我本无意令晏国亡国,”潘无咎道,“况小不忍,则乱大谋。”
“那当务之急,便是密钥的事儿喽?”余东羿吃饱喝足,拍拍小腹道,“我也不瞒着公公,密钥分两枚,除您这儿的,圣女手中便只有一枚。”
潘无咎一听,竟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神情微微舒展了一些。
余东羿察言观色,问:“怎的?难不成有何变故?”
潘无咎叩了叩桌沿,道:“你可知半年来,拜月族圣女借宝山招兵买马,西夏立国?”
潘无咎食指指尖轻轻蘸了一点茶水,随手就在桌面画出了一副简易的天下堪舆图,其中,西夏已然占据了中原外、晏地南边的大半疆域。
这可是一片不小的地界啊。余东羿不由坐直身体,凝神正色:“这开疆拓土,大开大合的,动作可真够快啊。”
世人皆未料西夏居然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割据壮大,俨然已成了一方不容小觑的威胁。饶是潘无咎高瞻远瞩,也不过比众人早先一步看到。
“才分得一半宝库就能当上豪强,太|祖家底儿当真是厚,”余东羿只盯着潘无咎指尖新划拉出的那几笔,挑眉问,“世道要乱了,这北近晏朝、西临蛮夏的,两处受敌,公公就不准备先除一个吗?”
“慎儿在挑唆咱家用兵?”潘无咎秀眸一瞥,阴恻恻地瞧了一眼余东羿。
“当然是先打最凶的,”余东羿眉眼弯弯,冲潘无咎讨好地笑了笑,娓娓道来,“晏广义虽胸有豪情,却无雄主开疆征战之能,可比不得夏族的圣女,手里抱着金山银山,虎视眈眈。”
“放过邵钦,对咱家有什么好处?”潘无咎冷冷反问道。
“帮公公您挡着匈奴啊,”余东羿道,“驱逐晏州军民至关外,以此间隔匈奴与玉门关,晏国不过一小国,地狭贫瘠,常年靠余氏走私盐米救济。晏国不亡,有邵钦在,既能辖制外面的匈奴,又能让晏主分神,无暇顾及进攻关内——”
“这可是余氏耗费十几年心血才排好的布置,当年就连叔叔您也曾开口夸赞过呢?”
余东羿说在正理儿上,潘无咎原也是此意。
可余东羿话说到这儿,潘无咎听了,竟忽而阴然一笑:“慎儿心系天下局势,为护着你那前妻只身前来,绞尽脑汁游说咱家……倒不曾掂量掂量自己的处境了?”
霎时间,一阵冷飕飕的风刮过,余东羿忽觉身后脊背一寒。
第37章 敌国将军(37)
西北塞外, 这蛮荒地界,比不得燕京风水养人。
半年来,成日在大漠里风吹日晒,余东羿穿的衣裳是粗布短打, 踏的鞋是黄牛皮高筒靴。
他和山狼、刘杉几个混得极熟络。
闲暇时, 一伙人就比划拳脚, 饿了啃糙饼, 渴了喝沉淀过沙土的井水, 偶尔胡吞顿肥肉。
这样下来, 在塞外入乡随俗,余东羿一身皮子变得粗粝了不少, 浑然无了过往吟诗作对、风流写意的那副佳公子模样。
不过无妨, 便是余东羿堕落成了个流氓,潘无咎也能面不改色地将他囚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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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内, 小方盘城最繁华之所,华屋内, 在潘公注视下,被丫鬟解了腰带,余东羿半推半就地去备好的热汤泉池里沐了浴, 顶着一身水汽, 套上了锦缎长衣。
他一咂嘴,潘无咎就挑眉冷声刺道:“怎么?不满意?”
“当然棒极, ”余东羿振袖,一展手臂, 捋了捋衣袖的长摆, “只是冷不丁的,突然穿这么好, 倒让我有点儿不习惯了。”
“锦衣玉食你不要,非得跑到蛮荒地来自讨苦吃,怨得了谁?”
“是是是,怨我不识好歹,辜负了叔叔一片良苦用心。”余东羿好脾气地应着潘无咎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坐到镜台前,坐下。
余东羿这一动,窸窸窣窣的声响就从他脚边响起。
那清脆的碎音仿佛由金属碰撞所发出。细一看,原来是这声响来自于一条系他在左腿脚腕上的银黑色锁链。
锁链乃玄铁所制,重逾二十斤,是潘公公特意为他家慎儿打造的。
有这条链子锁着,任凭他余东羿轻功再好,一时也难蹦跶出个几米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