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眯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眼神让十三陌生又熟悉。
其实她与眼前这个男人很早以前就有过交集。
曾几何时,面前这个人是偌大的斥候营里唯一对她流露过善意的人,那时他还是个见到她会脸红,话都说不完整的青年。
他武功很一般,在地候中排在末尾,在营中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是就是这么一个自身都难保的家伙,她却无意听到众人在背后编排她之时,他跳出来维护她,因此还被奚落殴打。
那时她一直无视他眼中的炽热和关切,讨厌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追着自己。
她用剑指着他,冷冷地说:“再盯着我看,就把你一双眼珠子挖出来。”
那时的贾巳是内敛而怯弱,他很怕她,被恐吓后流露出受伤又无奈的神情。
看到那个神情的时候她的心触动了一下。
物伤其类,她从他脸上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都是在追逐不可得之物的可怜人。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变得能言善辩,野心勃勃,很快就成为了两位堂主的左膀右臂,为了得到堂主的信任,他甚至可以出头处置任务失败的苏辰和齐雪若。
出现在她面前时,贾巳没有从前的小心翼翼,似乎也丝毫不惧怕她了。
当然也不想亲近她,除了那一次的冒犯。
当他点破齐雪若曾经魂穿占据了她的身体这个秘密时,她震惊万分。
他怎么会知道的?
不仅如此,他还能准确地区分站在面前的是她,还是齐雪若。
他说,那个时候惩罚齐雪若和苏辰,就是为了替她出口气,说不忍心看到她苦心孤诣换来一场空。
与从前一样,他还是说自己能帮她,与从前热情笨拙却毫无用处的关心不同,他说可以帮她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以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和自信说出这话时,她找不到理由去否定他。
没想到,他却骗了自己。
“你骗我,你在那个香囊里面装了什么?是它让苏辰发狂,成为你们的杀人傀儡!”十三瞪着通红的眼睛,怒吼着。
贾巳轻笑了一下,“这么激动干什么,”
他抬手抚弄她垂下来的一缕乱发,“看,小脸都气红了。”
眼前剑光一闪,他连忙缩手回来,差点被她用剑划伤。
“放开你的脏手!”十三怒斥。
贾巳敛容,斜睨着她:“如果我不这样做,他怎么会留下来?你和巫师约定永不离开斥候营,难道你准备将身体让给齐雪若,看着他们双宿双飞?”
十三脸白了白,半天才怔怔道:“可是你这样对他…比杀了他还残忍。”
贾巳冷哼,“你何必心疼他,做杀手还要讲什么仁义道德,他还以为自己是王子…”
他蓦然收口。
十三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竟然连凌晔的真实身份都知道。
连她也是潜伏在自己身体里,看见齐雪若和凌晔去了北魏王宫才知道,这件事情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贾巳又是怎么知道的,她更加担忧起凌晔眼下的处境了。
见她神情紧张,贾巳拍拍她的肩膀,讳莫如深笑道:“放心,我会替你保守他的秘密。”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望着,贾巳咳了咳,“所以,他现在还活着?”
十三冷声,“如果他死了,你觉得自己还有命跟我说话吗?”
“也是,”贾巳点头,皱眉道:“其实你眼里就没有贾巳这个脓包的位置。”
他说起自己,就像说一个事不关己的陌生人,十三心里不由微动,看下他的目光略松了些,掺杂了些说不出的怜悯。
“我会帮你和苏辰在一起的。”贾巳再次强调。
*
秋风寥落的小院里,简陋的厢房中轩窗半掩,窗前的花瓶里斜插着一支没有几片叶子的小黄花。
每隔一天花瓶里就被换上一支新的黄花,这样换了七茬之后,床上躺着的凌晔还是没有醒来。
第八日,他睁开眼睛,看到床边双眼熬得通红的十三。
他只看了一眼,就缓缓移开视线,眸光如死水一般沉静,看不出悲喜。
他的神志因傀儡术受到了重创,又因为那夜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刺激,即使醒过来时也神情恍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十三一直在一旁默默陪着他,但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说话,也不看她。
直到有一次,他嘴唇翕动了一下,十三有些激动,忙将耳朵俯到他唇边。
听到他虚弱地说:可不可以让雪若回来....我想见她一面,你告诉我,怎样才能让她回来?
十三咬住嘴唇,脸上的神色仿佛被凝固住了,放在床沿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苍白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