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宴时与韶宁公主同窗几年,他自诩是最了解这位花神公主的人之一。
或许是自幼长于深山的缘故,韶宁身上有一种格外不谙世事的温柔烂漫,又因为身份尊贵深受皇帝宠爱,所以难免有些任性骄纵,但她本性善良,几乎从不主动与人为难,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
可是偶尔,很偶尔的时候——她身上会浮现出现在这样冰雪般冷冽的气场来。
仿佛她从未真正活在这尘世中。
就连试图接近她这件事本身,都让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王宴时怔怔地望着高台之上的少女,一时竟有些痴了。
风渐渐大了起来。
如画将一袭杏黄色斗篷捧到了韶宁公主身边,微微欠身劝说道:“殿下还是去更暖和的地方吧,天气渐凉,此处风大,切莫吹坏了身子。”
韶宁公主披上斗篷,无有不可地点了点头,看起来兴致寥寥:“胜负未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记得骊山前年新建了座温泉行宫?不如去那里打发时间。”
话音一落,韶宁公主竟是带着侍女直接离去了。
君王都还在呢,就敢在秋狝半路离场,这个举动简直我行我素到了极点,不要说公主了,哪怕是皇子敢这样做,也是要被参上好几本的。
然而皇帝一向宠爱这个女儿,对于韶宁公主的行为自然是一句都不会多说,皇帝都没有意见,旁人就更不敢有意见了。
此次秋狝,参与者除了名门子弟,五姓望族中的家主也有几位一同出席随侍在君王身侧。
离规定的时间越来越近,榜上激烈厮杀的名次也逐渐稳定了下来,失去了萧淮之这个最强有力的竞争者,裴宣的名字以一骑绝尘的姿态位列榜首。
只剩下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在场人全都心知肚明,如无意外,这位裴公子恐怕便是韶宁公主的未来夫婿。
皇帝望着裴国公,笑道:“朕记得裴卿善骑射,二十年猎场上一箭穿云的风采倾倒了多少玉都贵女,虎父无犬子,如今看来,裴公子是深得其父真传啊。”
裴国公淡淡道:“陛下谬赞了,若是真论起御射之术,臣又如何比得上陛下十之一二?犬子不过是班门弄斧,自恃略有本领便轻狂行事,少年人大抵如此,以他如今的本事,实在当不起陛下此番盛赞。”
裴国公这一番话说得再妥帖不过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皇帝却笑道:“裴卿此言差矣。年轻人只是要有年轻人的模样,轻狂恣意也是少年意气,若年纪轻轻便失了心气,又如何能成大事?”
话已至此,裴国公自然不可能公然和皇帝唱反调,顺水推舟道:“陛下说的是,是臣想岔了。”
香柱越燃越短,几近尾声。
猎场中的少年郎们骑着马陆陆续续回到了观猎台下,结局已定,不少人脸上闪过失落、挫败、懊恼、不甘等等神色,唯有一位狐狸眼的俊秀少年还是一脸的怡然自得。
自然便是高居榜首的裴宣。
永安侯捋了捋胡子,呵呵乐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看来是要提前恭喜裴国公了。”
几位与裴氏交好的勋贵也都好意出声祝贺,一时间和乐融融。
却突然听见噗嗤一声轻笑。
“永安侯这声恭喜,怕是说得早了些。”
林叶深处传来一阵骚动声,不多时,一只眉间贯穿羽箭的狻猊便被骏马驮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运送到了观猎台前。
裴宣嘴角的笑意淡了下来。
众所周知,此次秋狝除了凭猎物数量取胜外,还有一条隐藏规则——无论此前各人猎物数量几何,只要狻猊一死,秋狝立刻结束,猎到狻猊之人即为榜首。
在原以为已成定局之时出现这样戏剧性的情况,众少年顿时眼色满天飞,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然而下一秒,就连最喜欢看戏的人也笑不出来了,整座观猎台都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身负弓箭的俊美少年伸手拂去枝叶,骑着马从林中走了出来。
他望向裴宣,那双桃花眼噙着些许笑意:“抱歉啊,又赢你一次,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知是否是猎物挣扎所致,他的衣襟上、双手上、乃至面庞上,都沾染着大片猩红色的血迹。
像是从地狱中厮杀而出的恶鬼。
没人会不认识少年那张过分俊秀的脸庞,就像在场之人没人会不认识当朝三皇子,晋王殿下李璟。
但——
这可是为韶宁公主招婿的秋猎,就算亲自下场,不争第一也该是众皇子们心照不宣的事!就算真的对五公主抱有幽微难言的心思,也得像二皇子一样死死按捺住,否则现在的庄王就是他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