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就能听见屋子里凄惨的哀叫声,叫得人心发慌。
在王弗的指示下,大家在外面穿上特制的医师服,将头脸全都围得严严实实,一路撒下石灰和醋,走进了祠堂
。
室内光线阴暗,十来个老幼妇孺躺在地上呻吟,上吐下泻,气味非常难闻,但来的所有人没有一个抱怨,连忙放下药箱,按照常规的检查步骤帮那些人诊断。
王弗扶起一个弯着腰正在呕吐的女孩,见她脸色稍微有些好转,便说:“我是大夫,是来给你们治病的,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你的家人在这里吗?”
小姑娘似乎有些害怕她,瑟缩着躲开她的手,抱着一根柱子,忍住身体的不适,对她说:“姐姐,你不要碰我,会得病的。”
“没关系,你看我包得很严实了,我是大夫,就算得了病也能治的,你来给我说说这些人的情况,帮我们判断病情,找出得病的原因,好不好?”
可能是王弗温柔的语气打动了她,她不再躲藏,靠着柱子坐下,说:“姐姐你是好人,我们都是遭了天谴的,这个病没法治,我知道的。”
想必是那些激动的村民说过什么不好的话,小女孩显然有些消极。
“不过,我好想活着啊……姐姐,你说我可以活下来吗?”
“可以的,相信我,相信他们,把你发病以来的所有经历,全都告诉我。”王弗指向那些正在诊断的年轻学生,他们中的很多人,是王氏学堂一期生,现在也不过二十来岁,却因为王家的独特教育方式,在各地的医馆药铺实习过好几年,有着丰富的行医经验。王弗开始筹办济世医学院的时候,就把他们从全国各地叫过来了,等八月济世医学院正式招生,他们就是老师。
“我叫杏子,陈杏子,十二岁,我爹爹是陈大山,阿娘是陈周氏,我还有个弟弟,叫小松,”她指着祠堂里正在挣扎的几个人,“我们住在……住在山里,有一条小溪流过我们家门口。”
王弗身边的一个济世医学院学生拿出简制版铅笔,在本子上记录。
“前天晚上,我们一家人饿得受不了了,就在小溪里担了一桶水起来,饿的时候,就喝一点水……”喝水充饥,这是很多穷人的活命秘籍,好像喝饱了就不会感到饥饿一般,很多饿死的人,肚子鼓得高高的,里头全是冷水。
“爹爹给我和弟弟挖了茅草根,弟弟说他不饿,让给我吃,我就吃了,所以我喝的水比较少……”
王弗皱着眉头,敏锐地抓住杏子话里的重点,对学生说:“记下,山中小溪应该有问题,等会去取样回来做实验。”
“后半夜,弟弟喊肚子疼,阿娘以为他是饿的,就说让他咬着自己的手腕,睡过去了就不饿了。可弟弟一直喊,他很懂事的,从不会这么闹腾,阿娘把他抱到外头,就着月光一看,他脸色通红,头上冒了斗大的汗,很快就发热了。”
“小孩子的免疫力低下,首先出现症状,”王弗又看了杏子的父亲陈大山一眼,“成年人虽有较强的免疫力,但为了抵御饥饿,喝的水只多不少,因此症状最重,已经出现昏迷情况。”
“发热,盗汗,上吐下泻,脱水,昏迷,很典型的疾疫症状,重点排查水源,怀疑是细菌、病毒或者微生物感染,尽快配置出一副清热解毒的方子来,根据患者年纪、病情和身体情况酌情删减修改,通知外头预备生姜、石膏、葛根、白芍、黄芩、麻胡等药材,另外,让签判派人熬一些浓稠的绿豆粥来。”
学生一一记下,连忙跑出去传信去了。苏轼等在离祠堂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心急如焚。他也不希望王弗去冒险,但不让她去,可能吗?
陈杏子呆呆地望着王弗,她原以为这个梳着妇人发髻,年纪不大的女人只是大夫们带来辅助的,没想到她竟然是这群人的核心。
大夫们有男有女,都很年轻,动作和缓,态度温柔,把地上七倒八歪的病人们扶起来,
拆了门板、桌案让他们躺在上面,收拾起病人的秽物也丝毫没有嫌恶的表情。他们围在女人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每个人对应负责一个病患,短短一刻钟,就开出了初步治疗方案。
陈杏子原以为她要死了,爹爹、阿娘和弟弟也要死了,她很害怕,但看到这些大夫的表现,她突然就不怕了,他们看起来如此轻松,对付起村里人口中的“绝症”游刃有余,好像无所不能一样。
她看着人群中的王弗,心中充满了敬佩和向往,暗暗发誓:如果这一次能够活下来,她就去学医,像她一样。
事实上,王弗他们并没有很轻松,只是职业素养,让他们一直保持专业的操作和判断,以免对病人造成不好的心理影响。要知道,在这个香灰水都能治病的时代,很多人的病,是靠积极的自我暗示好起来的,他们对大夫十分信服,如果大夫们露出不好的表情,他们会觉得天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