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像只长毛的大狗,蹲在他身边,有时候无意识地用脑袋去拱他,或者用小手去抚摸他的头发,就像狼妈妈带幼崽一样。
“阿娘!留哥又把我的头发抓散了!”
“咔嚓咔嚓”,王弗手起剪落,给俩孩子整了个平头。
“哇——”阿弃临水自照,哭得十分伤心,陈留甩了甩脑袋,觉得不用扎头发轻松极了。
“哈哈哈!”苏轼坐在轩窗下,摇着手中的蒲扇,袖子撸到了胳膊上,正在纸上挥洒笔墨,一幅儿童嬉戏图跃然纸上,旁边有一首小诗,记录了当时情境,写得生趣盎然。
他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不能穿短褂和背心呢?”眼神瞟着正在摆放理发器具——七喜的女红剪刀的王弗。
王弗“切”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怂,做女红的剪子好像不能用来剪头发吧?不过她还是给了苏轼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因为我觉得辣眼睛。”
窗外又传来两个孩子的“争吵声”,嗯,单方面的。
阿弃用手去推船模,陈留就啪叽一下,把船模按进了水里;阿弃气得“啊啊啊”大叫,陈留就开始小声狼嚎;阿弃才吃了一片瓜,再伸手去拿时一块都没有了,连瓜皮都进了陈留的肚子……
“阿娘,我累了,你找别人来带留哥玩吧。”阿弃精神萎靡,缩在王弗和苏轼的床角,头顶上罩着肉眼可见的阴云。
“男子汉要有始有终,答应了阿娘的事,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爹爹还教过一个词叫做‘知难而退’。”他“嘤嘤嘤”地哭着,企图扑进王弗和苏轼中间的空档,却被苏轼一把拎住了后衣襟,放在了床尾。
“爹爹没教过,爹爹什么都不知道。”苏轼闭上眼睛。
“可是!留哥他!晚上睡觉磨牙!”阿弃大声控诉着,好似发现了什么罪不可赦的大事。
“都是小孩子,你睡觉也磨牙,正常生理现象。”
“……”您就不担心他半夜把你儿子咬死吗?
苏轼翻了个身,把王弗揽进怀里,对阿弃说:“爹爹和阿娘很累,而且很困,你明天再来吧。”
第二天大清早,阿弃再去父母房中,却被七喜告知,王弗和苏轼出门去了,因为陈家村出现了疑似瘟疫的症状。
阿弃愣了愣神,整个人就像打了霜的茄子,蔫答答地进了苏轼的书房——陈留不喜欢看书,而且害怕墨汁,只有这里能让他稍微收敛。
他找了一大堆图画书出来,其实阿弃启蒙很早,苏轼常常抱着他看书认字,他又聪明,常用字都认得差不多了,看现在的通俗看得懂,就是看不太懂经书典籍一类需要理解的书籍。
不过,本着能偷懒绝不动脑的“好习惯”,他平时消遣,都是看图画书的,家里有好多图画书,有的是书籍铺印刷的儿童读物,有的是连环画、绘本,还有的,是苏轼随手留下的画作,被王弗收集在一起,装订起来了。
阿弃从箱子里翻到了一本超大超厚的书,翻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画,于是他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第一面,是一个窈窕俏丽的女孩,正在打秋千,裙角飘扬,像要飞上九天,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王弗,但阿弃觉得,阿娘又凶又阴险,完全没有画中的女子可爱。
这个女孩会做很多有趣的事,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她身边有很多朋友,就像阿弃一样,朋友遍街巷。在那些朋友里,有一张脸在每张画里都会出现。
第十面,女孩好像长高了,脸上也有了些变化,但仍是高高瘦瘦的,很爱笑。女孩手里拿着一枝花,趴在男人背上,两人在落满了花的山路上走着;他们并排跪在一起,佛陀的大脑袋在前边若隐若现;女孩牵了男人的手,把头靠在他身上。
第十四面,女人穿着红衣绿裙,男人穿着红衣,戴着高高的帽子,他们并排站在一起。后来,他们住在一起,每天和爹爹阿娘一样腻歪,阿弃猜,这是代表他们成亲了的意思。
第二十面,有个黑胡子老头按住女人的手腕,阿弃知道,那是在诊脉,因为阿娘经常给他和爹爹这么做,说是“定期体检”
。女子的脸上没有表情,她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愁容满面。
第二十三面,女子捧着一碗汤,眉头紧皱,阿弃猜那是药汤,因为他也讨厌喝药,要阿娘哄好久才肯喝一小口,但那个女子仰着脖子喝下去了,而且没吃蜜饯——没画。
第二十五面,前头都是一些日常的繁琐小事,女子好像住在一个牢笼里,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制止她,指着她的肚子叽叽喳喳,现在阿弃知道那些人叽叽喳喳的原因了,女子的肚子鼓了起来,她怀孕了。阿娘说,在外头遇上了肚子鼓起来的女人,他要尽量避开,千万不要在她们面前胡闹,免得伤了她们肚子里的小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