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八点了,正是不早不晚的时候。
她昏昏沉沉地爬起来穿上鞋子,打开房门,见到换了身黑色长衫的方肆倚着墙等候,昏黄的灯光下,他抬起头,视线交汇,异色双瞳里有着让人产生错觉的柔和。
“去看星星。”他说。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果真星河璀璨,可能是还没有工业污染又处在深山,满天星斗比以前所见的要多而明亮。
栾芾精神了几分,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快地说:“好呀,走吧。”
他在前面带路,是前几天同行回千泽山的速度,那时候她跟得上,可现在病中就显得有点勉强。
栾芾迟疑了下,伸手拽上了他的衣角,只是轻到不易察觉的力道,却让他猛然停下。
她在新培镇里曾经拉过很多次他的衣角,只不过彼时危机四伏,很多礼节在人身安全面前可以被暂时舍弃,可盘云观很安全,这种行为就超出了他们关系的亲昵,所以他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哑着声音解释:“我现在只能走这么快。”
方肆没有回头,步速倒慢了一些。
山里风大,短袖正好,她病中时冷时热,经不住风吹,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不一会儿,路过一个院子门口,他留下“等着”两个字后推门进去,很快就拿着一件白色斗篷出来,和她今天穿的裙子一个颜色。
“新的,没穿过。”他抖开给她披上,不怎么熟练的系了一个蝴蝶结,继续闷头往前走。
这几天他都摆着一副严师相,对她要求分外严格,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新培镇外展现出对她的关照。
斗篷很宽大,堪堪长到她脚踝。
栾芾低头一笑,即使能跟得上他现在的脚步了,她还是拉上了他的衣角,略微用力拽了一下,果不其然,他停了下来。
“很暖,谢谢你,方肆。”
她的声音很轻,尾音拖着长长的喜悦和温柔,仿佛暖了寒凉的夜色,不然他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突然的燥热。
方肆沉默着,没有从她手里抽走衣角,迈开长腿继续前行,还是先前的酷哥范,只不过僵硬的走姿有同手同脚的嫌疑……虽然仅维持了几瞬。
一路七拐八弯出了盘云观,他从门口灯架上提走一盏灯,带着她步入密林之中。
夏夜里虫鸣阵阵,林鸮和鹧鸪的叫声交替传来,为浓重的林间夜色增添了几分生机。
栾芾忐忑不安地拉了拉手中的衣角,小声说:“不是说晚上阴盛阳衰吗?我们这个时间出来,会不会撞见它们。”
虽然有他在不用惧怕什么怨灵恶鬼,但它们在视觉效果上还是挺恐怖的,要是走着走着突然跟它们来个脸贴脸,还是会被吓一跳。
“方圆十里有结界,千泽山峰峦连绵之地无妖魔精怪栖身,即使鬼魅附身夺舍,山中阵法重重,它们也不敢靠近第二道门。”方肆抬眼,伸手提灯照向远处,“快到了。”
那是一座普通的“日”字型二进宅邸,依然是明代的风格,足够一家十口居住。
栾芾如今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狡兔三窟,下面那个是充当挡箭牌兼装点门面用的盘云观,中间的古宅是真正的住所,后面这个则是以防万一的避难地。
她道出了心之所想,并总结:“你们家底可真厚。”普通富贵人家都不敢这么造。
“你口中摆石狮的那个地方叫第一道门,摆的也不是狮子,是形状似狮的狻猊。祖上在那里住过,明末,祖上为富商除妖,未收分文,富商趁家主外出之际,自主修缮当报恩,后来又有许多权贵效仿,第一道门便越来越大。这些信息,在第一道门外的石碑上刻有。”
第一代的盘云观跟别的道观一样普通,那些人说是修缮,其实跟重建差不多,这个在东边扩建一点,那个在西边再扩建一点,几代积累下来,这才有了现在富丽堂皇的“盘云观”,除了门口的狻猊是祖上亲自找来镇宅的,其余没花过一分自家钱。
“后来祖上设法在山上秘密重建祖宅,也就是门口摆獬豸的地方,谓,第二道门。”方肆开锁点灯,环视一周,见没有异常才继续说,“这里则是我太爷爷建一进式,我爷爷增二进式,我爹置办了所有摆设,我增筑凉亭,为第三道门。”
他们这种人家,住宅要讲究些,像第一道门那样能量混杂的地方不适合居住,后来为了出行方便,干脆拿第一道门来掩人耳目。几百年下来,知道第二道门存在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即使不慎被外人知晓,阵法所致他们也找不上第二道门。
知道第三道门存在的活人,到如今也只有住在第二道门里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