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袁可惜心中抽痛。
“先回屋里,再淋雨就要生病了。”袁可惜把女孩抱起。
已经成为诡物的她失去了对世界的正常感知,她不知道女孩的身体状况,她也拒绝立刻面对那个最遭的可能。
她拒绝深思,为什么女儿不害怕已经不是活人的她。
她愿意把女儿当一个真正健康的女孩照顾。
点起了灯的屋里,女孩抱着陶瓷人偶,坐在袁可惜的膝上。
“为什么……不恨我?妈妈不愿意……生下……”
女孩还是瑟缩着,充满了对外界的疏离。可她安安静静坐在袁可惜怀里,分明想要靠近她,却不敢。
“你是无辜的。”袁可惜不知道,女儿居然会这样想。
她用依旧颤抖的手抚摸女孩的头发。
作为老师的她,知道要怎么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的心。
小孩需要的不是哄骗,而是真实且真诚的剖白。
孩子是敏锐而聪明的,他们或许对世界一知半解,但善意与恶意,心灵中最真切的爱与恨,他们感知得清清楚楚。
就像一面小镜子。
袁可惜知道,女儿会这么想,一定是感受过她的负面情绪。
袁可惜需要让女儿认识她。
现在的她对女儿而言,是个带着被揣测的爱恨的陌生人。
她垂眸,低声和女孩讲起从前的故事。
二十几年前,袁可惜出生于乡下。在她年幼的时候,她的父母因公救人身亡,被追授勋章。自此,家里只剩奶奶一个老人照顾她。
在父母的光荣下成长起来的袁可惜,得到了无数人的关照。
而那个被父母救下的女教师,把她当亲女儿,把奶奶当亲妈,竭尽全力抚养她们。
奶奶后来患重病,女教师为了筹集治病的钱,跑到无数人家磕头。
一开始,袁可惜恨着老师阿姨,可后来,她懂得了爱。
自小饱受苦难的袁可惜,同样也得到了无数的爱。
她学会了不迁怒。
她也获得了坚强的心灵。
她从阿姨身上得到了力量,萌生了当教师的理想。
她想去乡下,和阿姨一样去教在苦难中诞生的孩子,教他们如何去获得力量。
临近毕业的时候,因为优异的成绩,给她的任命原本是市里的小学。
可袁可惜想去乡下,又知道好友想留在市里的家人身边,就申请了改派。
袁可惜家中有英勇先士,多年来也结交了一些贵人,本人的请求又是主动下派去艰苦前线,领导很快就同意了。
“被那个恶人折磨后,我确实疯了,但有时是清醒的。”袁可惜垂眸苦笑,“我看得到你,看到你被他如何虐待。我恨他,也恨自己的弱小。”
“极度痛苦的时候,我也会怨,怨自己为什么申请换调,来到这附近任教。怨自己为什么生下孩子,将苦难带到另一个生命身上。”
袁可惜忍不住红了眼眶。
“玫玫,你知道那四年里,妈妈是怎么坚持活下去的吗?”
“有一天,我短暂地恢复了一半清醒。我看到,你被那个恶人打伤,整张脸都肿起了,没办法正常开口吃东西。”
袁可惜回忆着那一日的光景。
阴暗的柴房里,小女孩端着碗走进来,给袁可惜送饭。
半疯半醒的袁可惜不再像没有感情的畜生一样毫无压力地吃东西,她一口没碰。
小女孩见她不吃,着急起来。
“妈妈……不吃……会饿……”小女孩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低头看看了碗。
片刻后,她好像明白了。
碗里有些腊肉,又柴又硬,小女孩就捡起了腊肉,放到嘴里嚼碎了,再拿出来。
“不硬……可以吃了……”
“肉……过年才有……要吃。”
小女孩不懂得什么卫生不卫生,她只是见过别的妈妈怎么照顾婴儿。
把硬的东西嚼碎了,再给小孩子吃。
袁可惜愣愣地看着小女孩端过来的肉。
这个得不到任何的爱的孩子,这个等同于没有父母的孩子,居然把她疯癫的妈妈当孩子照顾。
女孩的脸肿得厉害,任何的说话与咀嚼对她而言都是巨大的痛苦。
她却把干硬至极的腊肉细细嚼碎了,耐心叫她吃。
明明一年只能吃一次肉,她还是把肉从嘴里拿出来,给袁可惜。
袁可惜看着小女孩,忽然落下泪来。
“妈妈……不哭……”小女孩伸出脏兮兮的手,摸摸袁可惜的脸。
袁可惜已经不记得玫玫是什么时候开始懂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