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难以应付的家伙是伯蒂亲王,上一次吕西安和他在夜总会里闹的不欢而散,因此再次见到亲王未免有些尴尬。但亲王却似乎是不知道尴尬这个单词怎么拼写似的,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和吕西安打招呼,同时称赞这一次的世博会“比1867年那次带劲多了”。最后他还热情地邀请吕西安有空的时候去他在巴黎郊外的那些“世外桃源”去消遣一番,“您搞政治的同时也要劳逸结合嘛,不然拿到了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狎昵地朝吕西安眨眨眼睛。
“您似乎不喜欢亲王。”当伯蒂亲王肥胖的躯体终于远离时,吕西安看向阿尔方斯,“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他也不喜欢我。”阿尔方斯声音漠然,“英国人是唯一在银行业方面能与我们竞争的,许多英国银行家都和王室有些关系,因此我们双方的关系一直不怎么融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听说您之前为了兵工厂的事情和他起过冲突?”
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事情已经解决了。”
“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小心些,”阿尔方斯说,“他看上去是一头滑稽的海象,实际上可是个危险人物。”
这似乎和德·拉罗舍尔伯爵说过的话很类似,这个念头令吕西安的心脏顿了一顿——上一次他来这个大厅参加招待会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还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呢。
“巴罗瓦部长先生,伊伦伯格先生。”一句带着德国口音的问候把吕西安从这些无谓的思维反刍当中带回到了现实世界,他转过身,发现赫尔穆特·冯·俾斯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达了他们身边。吕西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位伟大的父亲的一些特征,但儿子比起父亲还是缺了些令人敬畏的气质,和他周旋应该比和那位宰相容易些。
“晚上好,俾斯麦先生,欢迎您来巴黎。”吕西安和德国代表握手,“自从我和您父亲上次一别,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宰相阁下了,不知道他身体如何?”
“我父亲身体很好,他还委托我向您致意。”小俾斯麦说,“他非常遗憾不能亲临巴黎,毕竟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1871年。”
1871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份的含义——那一次俾斯麦来巴黎时,他在凡尔赛宫把德国皇帝的冠冕戴在了普鲁士国王的头上。“您应当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心怀感激,”吕西安冷冷地说,“要是这件大厅里安静一些,您就要引发一场外交危机了。”
外交危机——吕西安灵光一闪:或许那就是小俾斯麦想要做的?据说他父亲如今和新皇帝关系不怎么和睦,年轻的威廉二世迫切地想把碍事的老宰相一脚踢开。如果这时候爆发外交危机,那么老奸巨猾的俾斯麦恐怕就有办法向新皇帝证明一下自己的必要性了。
“我父亲对您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称赞您是这个时代一位难得的有魄力的外交家。”小俾斯麦先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放低了声音,“他对您的风采记忆犹新,对您和他达成的共识也念念不忘。”
果然不出所料,吕西安心想,俾斯麦果然打的是靠外交危机巩固自己地位的主意。“宰相阁下的记忆力真是令人钦佩,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如此清楚,连我这样比他年轻了几十岁的人都做不到。”他故意装出一副夸张的口气,当年他在从俄国返回的旅途当中短暂的见了俾斯麦一面,在那次会谈当中双方的确是达成了某种用外交危机给各自抬价的共识,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如今可是形势一片大好,除非是脑子里进了普鲁士人的腌酸菜才会和这个快要过气的老头子绑定在一起。
小俾斯麦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在他来得及接着说什么之前,吕西安就拉住阿尔方斯的袖口,一路退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您就那么急于躲开他?”阿尔方斯饶有兴致地问道。
“失去价值的同盟者总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吕西安说,“他是个德国人,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那您就不介意和我拉拉扯扯?我可是个犹太人,当然比不上德国人那样遭人恨,但恐怕也好的有限。”
“我的确介意。”吕西安立即甩开对方的袖子,“您的那些银行家朋友在那边,去和他们聊聊交易所的行情吧。”
“那您呢?”
“我要出去透透气。”他挤过人群,好不容易从大厅里出来,来到了走廊里。他曾经作为伯爵的秘书在这栋大楼里工作过,因此这些走廊对他来说熟悉的就像家门口的街道一样。
他在大楼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曾经无数次推开过的这扇双开门前——这是通向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的门。这扇门和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门上印着“国务秘书 路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黄铜牌匾被摘去了,在门板上留下一块比周围颜色更浅些的方形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