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春日,桃花开过,瘴气格外强烈,等闲之人若是误闯,不到一个时辰,便会中毒七窍流血而死。
想到了七窍流血,蛮蛮的心一阵紧揪。
她实在很难,把这四个字与庚放在一起,只要一想庚死得那样惨烈,便难受得要哭出来。
月亮宫中,有人回来了,是侍卫辛。
他来向公主报信,在蛮蛮面露喜色地起身而来时,辛沉恸地向公主道:“一直不见庚。国主下令,进山去搜……他的尸首。”
约定的黄昏为界,只要过了黄昏,庚就可以从瘴毒林里出来,谁知,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仍不见人。
人们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瘴毒,毒不死尾云人,但对庚的身体有影响,那么他就不是尾云国人。
蛮蛮仍不相信,庚是细作。
茫然的一双水眸,犹如两滴墨,嵌在眼眶之中,静止不转了。良久,她忽然拿住了辛的衣袖:“庚被卖到赌场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父母是谁,你们知道么?”
她还是不相信,庚是细作,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
辛回忆再三,摇头:“我们不知道,庚从来不谈这些。”
他们这些人脸上都是黥了字的,早已被家族视为耻辱,未免再令家族蒙羞,他们被家人们从族谱中除名,在外游荡,并且,也不准再提起家族的大名。
更不要提庚向来是有些害羞内敛,沉默寡言的,他对于往事,更加是只字不提。
蛮蛮喃喃着:“也许,也许他本来就是出身他国,是边境百姓,被他父母卖到尾云国的,也许他本来就不是尾云人,所以他不能在瘴毒林里活下来……可是,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么,他居然,居然会去……”
明朗的月光底下,辛清楚地看见,公主饱满莹润,宛如玉盘般的脸蛋上,挂上了两缕清透的水痕,水渍缓沿光滑白嫩、似发着光的脸蛋滑落,在颌角处汇集成一颗颗冰珠,簌簌地往下滚。
辛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公主竟会为了侍卫庚而流泪。
可蛮蛮知道。
慢慢地她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他是为了我。哥哥带着人来,咄咄逼人,他怕我和王兄闹僵,才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个陷阱,他是为了我,为我才去的……”
他心甘情愿地吃下“咒”,心甘情愿地独闯瘴林,都是为了她。
这世上,竟还有如庚一般苦命又好心的男子,他死得好冤枉!
蛮蛮伤心难抑,辛不知如何劝慰,犹豫再三,不敢上前之际,公主背过了身,身影狼狈地一步步往殿中走去,吩咐他:“你去找他吧,把他的尸首带回来。”
“小人这就去。”即便是没有公主的吩咐,辛也必当尽心竭力,寻回他们苦命的兄弟“庚”。
蛮蛮一个人颓唐地回到了寝宫,坐在半开的槅扇底下,望着门外那高挂枝头,为整树疏枝镀上银霜的月华,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每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煎熬。
她把他从毒菌子的魔爪底下抢回来,谁知,又害他坠入瘴毒林。
在瘴毒林里被毒死的人,七窍都会冒血,若无人管,尸首先是会全身肿烂,然后才是全身腐蚀,不消一个月,便被消解得看不出一丝人样。
以前蛮蛮在凤凰山,见过不巧被毒死的汉人,留下过极深的印象。
她不想最后一个鲜活的人,因为她,因为她王兄的一句疑似奸细的话,就害了性命。
可怜的庚!
蛮蛮乌黑的睫毛上含着一口口淋漓起来的水汽,恰似梨花噙雨,玉苞将吐未吐之际,我见犹怜。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仍未能再有庚的消息传回。
而蛮蛮,在失落、伤心和懊悔的重重煎熬中,意识迷糊了起来,稍又过了片刻,人疲倦地靠着槅扇,好像睡着了。
梦里,也不知见到了什么,好像是一团带有桃花色的山瘴弥漫在眼前,而自己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尾云情调的露腰小短裙,身上的银链子伴随轻快的翻山越岭的脚步,叮叮当当地响彻在山里。
梦里的桃花雾,比今日所见的还要浓郁,但根本不让人感觉到毒气,反而有几分清甜。
她在山林间穿走,身后的侍女久跟不上,气喘吁吁地倒在了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蛮蛮跳过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溪时,望见了,那裹藏在桃花雾气之中,昏迷在石上,人事不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