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马匹停了下来,马背上的主人,如渊渟岳峙的身影,仿佛被抽去了一股心气。
那股支撑着他的气,仿佛突然一下便散了。
左子骞叹了叹,号令骑兵不得妄动,他徐徐策马,追陆象行上前。
大将军静止不动,俨然一尊木胎泥塑的人偶。
遍布红血丝的瞳眸,睁大,僵硬,一点点心冷成灰。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
折梅思人,是故布疑阵,麻痹下人。
桐油,是她去乐游原买的。
火是她点燃。
起火时,她扮作了救火的仆从混在人群中,与她的侍女逃出了陆府。
只有这个解释,最能解释这一切。
陆象行自少年时征战在外,陆氏这一支自他而始,独立出来,自立了门户。
他常年奔波在外,留在家中很少,因此也不善养部曲仆从。
将军府上下,可用之人很少,加之太后的心腹棠棣把持,陆象行也不愿再为这些琐事兴风起浪,引起上面猜忌。
这么些年,来来回回,一直不过这十几个人。
才让小公主有了出逃之机。
她是自己走的。
是陆象行不相信,那么爱他,好像离了她根本活不了的怯弱的小公主,会主动离开将军府。
甚至,她放了一把火,装作烧死在家里。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不想再见他。
她看起来笨憨,实际上,她是有一些狡猾的。陆象行知道。
可,那还是他的小公主吗?
小公主娇气得很,怎会离开他?
陆象行不愿相信。
他更相信,她是被贼人所劫掠,或者是她那个反复无常的国主王兄又决定撕毁盟约,依附苍梧国了,派了尾云国的刺客来接她,她是被迫离开。
左子骞来到了将军身旁。
大将军神色自嘲,缓缓勾唇:“你说得对。”
那嗓音,哑得如天街旁支的巷里,穿过夹道的一丝呜咽的风声。
左子骞听得不忍:“所以,将军不差这一时一刻,您已经五日没有合眼了,就算是铜筋铁骨,也禁不住这番煎熬,末将请将军休整一晚,明早再上路。想来夫人身旁未必没有人看护,有女眷在,马车如何跑得过快马?”
当局者迷。眼下,左子骞是最清醒的人,给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将军应是短暂被他说服了,他不再争执,牵了赤霄,往就近戍卫所去。
左子骞擦了满脑门的冷汗,甩一甩袖口,也急切追着将军的脚步而去。
大将军乃镇国骠骑,符印在手,统帅天下兵马,盖天下的军职武夫,皆为将军俯首。
将军自肃州归于长安以后,解甲卸任骠骑,但太后和陛下似乎流露出那么一丝意思——
天下太平,将军藏剑,一家人也该同享天伦了,将军日后,便在皇城之中谋一个清闲的差事,日日上值下值,出出入入,都能近在眼前。
戍卫所的屈从之如蓬荜生辉,热情接待了大将军下榻。
托了将军的福,左子骞也得以在戍卫所就近歇下一晚。
反正他无挂无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回到家里也是冷锅冷灶,倒不如看着将军。
今晚的将军,实在是很可怕。
谁知左子骞只睡了这么一晚,翌日大早起来,便听屈从之急来告信说道:“不好了,定远将军,大将军大早地不知上哪去了,也没留一个信儿。”
镇国将军府邸失火一案,轰动长安,屈从之不可能不有所耳闻。
此事早已交由京兆尹调查处理,迄今也没个结果。
将军失了夫人,昨日漏夜前来时,已经多日不眠不休不曾收拾过自己,其状可谓狼狈可怖至极,可见是心肠懊恸,这会儿要是走丢了,太后和陛下怪罪下来,屈从之可有几颗人头可以担待哟!
吓得他连忙来找左子骞商议对策,左子骞小事上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大事上可一点也不含糊,眼下他就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了。
“将军定是南下了,老屈,这事儿你可先别吱声,旁人问起,你只说将军是替圣上办事去了,我去追他。”
屈从之一愣一愣地听着,直点头,不敢有违。
左子骞想了想,补充道:“等我一走,你就走一趟京郊,同第五公子说,将军府损坏的屋宅暂不修葺,让京兆府的人也不要进来,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如果不是夫人自己走丢,那么烧毁的屋宅,还能存留一些证据。
如果是将军夫人自己离开了,那此事更不宜让京兆府大张旗鼓地来调查,以免捅到上边去,触怒天颜。
陆象行闭了两个时辰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