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南下。
从长安至尾云国,蜀道艰险,就算快马加鞭,也要至少半个多月。
陆象行归心似箭,根本没打算消磨在路上。
出长安之后的第八日,陆象行与左子骞赶路乏累,呵气成冰的寒天冻地里,幸逢岔路扬起了一面萧萧的酒招子,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下马来吃一碗热酒。
此处山道迂回,若只算直线距离,与尾云国已近在咫尺,因此这里的百姓在装束打扮和语言上,有逐渐向尾云国靠拢的趋势。
酒肆之中不乏南来北往的客人,正吃着热气腾腾的黄藤酒,一面高谈阔论。
陆象行能听懂一些尾云话,但能说的不多。
颈上挂有尾云银饰的女子,巧笑嫣然地为陆象行斟酒。
袖口轻轻上挽住,收在小臂上,露出一片皓如月质的肌肤,斟酒过程当中,偶尔“不小心”地贴一下客人的手,眸子明亮得仿佛闪着银光。
看得左子骞眼也不眨:将军毕竟出身陆家那样的世家,经过门阀联姻多代筛选,子孙当中就没有丑的,将军的长姊姊陆太后,年轻时也是长安第一美人,将军五官底子好,这些年,走哪儿都不乏美人投怀。
左子骞羡慕嫉妒之余,也是自叹弗如。
但被美人献殷勤的陆将军本人,皱起眉宇,一点不予理睬。那美人过分一些,他就从鼻子里发出类似马匹响鼻的冷冷一哼。
扑面而来的煞气,把美人唬得花容发白,斟酒的腕子轻轻一抖,酒水便从中漫溢而出。
美人再也不敢造次献媚于这个不识好歹的糙汉,扭一扭水蛇腰,手把铜壶莲步遁走了,去到邻桌为客人斟酒。
看到美人迅速知难而退,左子骞又想,将军夫人能在一个月就把将军拿下,只怕是受了不少磋磨,自尊在尘埃里碾了又碾,后碾成粉末扬在空气里飘走了,才把将军撼动。
幸好,将军本人也不算完全不识风趣,还能被撬开壳子,打动那一颗入定的芳心。
邻桌的酒客看起来只是普通商客,但谈论起如今局势,居然也头头是道。
“现今西南三国,只有尾云国力最弱,先是人口不敌玉树和苍梧,现下将军廉颇老矣,国中已经快要无人可用了,我看,只要苍梧攻打,玉树坐视不理,它必亡国矣。”青衣酒客道。
另一人则并不同意:“谁人都知,尾云国依附于宣,他们公主正是大宣骠骑将军的夫人,苍梧若是敢先掀起兵戈,也要看北面同不同意了。”
青衣酒客笑道:“兄台,你太过天真了,尾云自古于西南而治,与中原格格不入,龃龉已久,岂会真心归附,国主秋尼不过是两头逢源,各不得罪罢了,要是它自身不能崛起,谁也救不得它。再说,你以为那位镇国大将军,就会为了他的夫人援兵相助么?”
听一番闲话,结果扯到了自己头上。
陆象行虽不言语,但眉峰已经微耸,似乎正洗耳恭听。
左子骞不敢吱声,悄悄地给将军又斟了一盏醒神的茶汤。
茶叶碎末漂浮在水面上,悠悠荡荡,茶沫浓稠,香气暗度,正是好茶。
青衣酒客凑神近前,压低了喉咙发出的声音:“我早就听说了,陆将军,厌恶那公主甚深,洞房当夜便抛弃了自己的新妇,啧,尾云公主美貌西南驰誉,他都看不上眼,这得是眼瞎到一定境界了。用不了多久,那公主就要乖乖被休弃还家了!”
左子骞听不下去了一拍桌,朝邻桌喝道:“胡说八道!”
两个酒客被他猝不及防的拍桌吓得一哆嗦,正要与他起势冲突,但看了一眼左子骞魁梧健硕的身影,以及他身旁那沉峻如岳的另一个男人,自知硬来也打不过,心里道了一声“晦气”,便丢下一贯酒钱,忍着气匆匆离去了。
左子骞为将军鸣不平,向陆象行的胳膊凑近脸来:“将军,我这就去把他们嘴打歪。乱嚼!”
陆象行摁住他蠢蠢欲动的手:“不必。赶路吧。”
这一行人已经太过刺目,若还在路上惹是生非,只怕不出两日,陆象行潜行西南的风声便化作了一纸公文送上秋尼的案桌了。
那位大舅兄,对他绝没有任何好脸。这点可以肯定。
可左子骞是为夫人不平,胸膛起伏不停地道:“夫人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将军和夫人珠联璧合,两情相悦,你侬我侬,轮得着这些妖怪说三道四,还胡咧咧将军眼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