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动的薄荷清梨的香气,拂过陆象行的鼻端。
“蛮蛮。”
他忽地低语着,唤她的乳名。
初听低回,却蕴含热烈。
似寻常,却又饱蘸了久别重逢的欣喜若狂。
蛮蛮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如何去回应沉甸甸的一声“蛮蛮”?
她只是把脸蛋缓缓地往下,贴向他温热的颈,仿佛能感觉到皮肤下血管的有力搏动,提醒着她一切的真实。
一片青丝拂落在陆象行的眼睑,香气愈发馥郁。
陆象行轻啄蛮蛮的面颊,又低低唤道:“蛮蛮。”
像是要补全当日在长安欠下的一笔又一笔,一声又一声,怎样也唤她不够。
蛮蛮初始还稍稍有些体贴的表示,后来厌烦了去应付,便故技重施,去攀折那一茎水中亭亭净植的白荷。
轻一捋,再一抽,那白荷落在掌中,垂露盈盈,好不可怜。
“蛮蛮。”
他再一次唤她,已经有了一丝求饶的意思。
蛮蛮睁着明丽的双瞳,懵懵懂懂地望着他,充满不解。
陆象行深抽了一口气,修长浓密的睫羽微微地颤。
被衾落下,笼罩在他宽阔的两肩,男人的俊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壳,但只要轻轻剥开那一层壳,它的鲜美,确实让人回味无穷。
蛮蛮使坏似的,装作无辜。
把他看得无可奈何,只有嘶嘶吐气的份儿。
“夫君,蛮蛮好不好呀?”
小公主媚眼横飞,娇滴滴,怯懦懦。
陆象行早就知晓她的坏,分明是一个小坏蛋,可他却爱到了骨子里,怕着,不能一辈子让她任性使坏。
“……自是很好。”
蛮蛮心满意足,却偏越来越坏:“那你说,是我好,还是阿兰好?”
好生的,又提起阿兰。
陆象行的黑眸浮出一丝刻意隐藏着,却还是被她捕捉到的痛楚。
蛮蛮才知晓,他应是怕她还计较着,所以打心底里决意,不再于她面前提起阿兰。
这个傻男人。
他抿唇不说,蛮蛮却手狠了一些,似要逼着他。
陆象行终于垂下了眸光,喉结缓慢地滚了几遭:“是你。”
蛮蛮“哦”一声,明知道这个男人说出这句话,已经很是艰难,她却不依不饶,尾调上扬,慵懒的鼻音响在他的耳边:“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爱我,多过爱阿兰了?”
他一时又不说话。
蛮蛮“啧啧”地道:“这让你的阿兰在地底下听到了,可会不高兴的。你们汉人讲究魂灵一说,夫妻二人,要合棺木下葬,夫君,那你百年之后,是和我死同穴,还是和她做鬼夫妻呀?”
蛮蛮也知晓自己坏得流油,一直到此刻,还不肯告知他真相,想着逗一逗他,瞧个乐子,也颇是好玩。
陆象行那厮一个不禁逗的,恍然间,眉眼沉落,几分失望地道:“蛮蛮。我已时日无多,你却还有漫长的数十年的年华,若是你在我之后,遇到一个可你心意之人,待你百年,棺椁之旁自是容不下我,所以……”
蛮蛮又“哦”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等你死了,你要和阿兰一起,是吗?”
陆象行却再一次摇头:“阿兰已早我先去数年,我自知对不住她,地里也不敢与她相见,盼她从前行了那么多善举,早已登仙界极乐,若是不能,也应已经投胎转世了,我去,也寻不到她。”
这么离谱的鬼神邪说,蛮蛮也在认真地听着,单手支颐,右肘撑在陆象行的颈边,好似一脸信服,偶尔,还伸手替他拨一下贴在颌面上湿润的发丝。
他说她善良,说她已经早登仙界时,蛮蛮真的很想笑出声。
可她真的忍住了,一丝唇角的抖动都没让陆象行发现。
“蛮蛮。我征战十几年,满身杀业,死后自是要永坠地狱。”
蛮蛮低头吻住了陆象行的唇。
短暂的吻,吞下了他那些越说越自苦的话。
“不会的。”
她不会让他下到地府,孤零零一个鬼的。
那样他活着被亲人算计抛弃,死后也没处可皈依,多可怜。
蛮蛮既然是他口中那个善良的行了无数善举的人,怎好不拉他一把?
她捧住陆象行的脸,居高临下,加深了这个吻。
“既然不想和阿兰在一起的话,那就和我在一起吧。跟我回尾云,等我们双双死了,就把我们葬进一棵树里,让我们随着年轮的一圈圈增长十年百年地紧紧抱在一起,然后化进春泥,化进雨水,即便成了砂砾、成了尘土,四散扬在风里,也你依着我,我靠着你,岂不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