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从未听说过这些。泪珠挂在柔软的睫毛上,将坠不坠的,看着分外可怜。
巫长也不忍心,但她还得继续解释着:“陆将军在喜宴上出现以后,身受重伤,见了不少血,激活了寄居在他身体内的咒虫,咒虫在他养伤之时潜伏于身,伺机反扑,已潜入心脉。上次在凤凰山见他,我便心有疑虑,后来曾问过他是否中过蛊虫,一问之下,才最终确认,陆将军已经被咒蛊侵蚀。这种情况已经无法逆转,只会愈演愈烈,陆将军——只剩下三个月好活了。”
天妒英杰。
巫长也殊为不忍。
“我在信中对他阐明了此事,托人送到军中,那封信,应当早已交到了他的手里。”
蛮蛮忽然明白,陆象行为何没有随众人一齐回来了。
就连甲乙丙丁戊己辛壬癸他们一个个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陆象行却选择一个人辞别。
他知道,他活不久了。
他不愿来见她,便是不愿教她知晓。
也不想最终客死异乡,是吗?
就在今日,她还在谴责他,埋怨他,恨他又一次吹皱了一池春水便不负责任地选择离开,可事实呢。
他是因为你!
秋意晚,就是你给了他那只要命的蛊虫,就是你要害死他!
巫长也扼腕难平:“此事知晓之人不多,陆将军起初得知以后,立即给我回了一封信,让我万勿泄露,一定替他保守秘密,尤其是在公主面前,不得走露风声,吐出半句实言。”
蛮蛮的眼眶又红又涩,原本清亮的声线变得沙哑:“那巫长怎么不替他隐瞒?”
巫长皱眉心疼地望着公主:“微臣是公主的臣下,实在是不忍见到公主一生都被蒙在鼓里,不明真相。何况陆将军已经北回长安,他的死讯,必会经由大宣之口传出,公主若是届时得知,心中自然也会产生疑虑。微臣不愿看到公主将来悔恨终生。”
蛮蛮自嘲地笑了:“难道现在就不会吗?我明知道他将要因我而死,可是他人却在长安,我连他一面都再难见到了。”
巫长叹息道:“公主体内的蚕食也已经解开,身体不日便可恢复无虞。公主可以选择,如何做,而不是被动接受安排,等待一切降临。”
巫长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往蛮蛮的心里投入了一枚石子。
涟漪一圈圈跌宕开来,水里树影被搅散,粼粼地闪着光泽。
蛮蛮笑了一下。
她自己将毡毯往头上拉扯,顾头不顾尾地盖到了颅顶。
声音从毡毯下闷闷地传来,难掩哭腔的沙哑:“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刚刚得知自己就是阿兰,她甚至还没做好准备该如何面对陆象行。
有过那么一瞬间,蛮蛮幻想着,当陆象行得知她就是阿兰,会是怎样一副表情,会不会把下巴都磕在地上,她是不是会到那时揪住他的耳朵,恶狠狠地质问他当年为何不辞而别。
可一转眼迎接的,便是陆象行的死讯。
只有三个月了。
根本就不容她再拖延和耽搁,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了。
巫长离去以后,亲自向国主秋尼请了罪。
秋尼听罢,发了好长一阵愣,沉默之后,他起身,对巫长道:“您辛苦了。”
国主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笑道:“孤去与蛮蛮聊一聊,巫长一路辛苦,也一夜未眠了,去休息吧。”
青鸾被重新抱回娘亲的床上,乐呵呵地支着小手,在空中抓着什么东西,同小时候的蛮蛮一样,好像无论经历了多大的苦难,她也心大地当作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活得又精致又洒脱,是个真正的可爱的小公主。
蛮蛮嘴角一牵,抚着女儿的襁褓,语气含了点忍不住的哭腔:“青鸾。你爹爹要死了。”
尾云人对生死没有忌讳,说来都很直白。
可是青鸾听不懂。
从她出生起,陆象行就没再她身旁陪伴过,蛮蛮甚至不知道陆象行是否见过女儿。
如果他见过了,还会忍心独自离开么?
“蛮蛮。”
母女二人在静谧的寝殿里絮絮然说了许多话,秋尼的嗓音忽然响在耳边。
蛮蛮抬眸一看,只见门被支开了一条缝隙,她知是王兄要来了,忙抬起衣袖,将脸蛋上的泪痕擦去。
勉强恢复镇定,便像是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指尖抚在女儿襁褓上,朝着进来的秋尼远远掷去一瞥:“哥哥。”
秋尼知道她是强颜欢笑,这一次,他再也不想勉强妹妹的心意,害她伤心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