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睁开了眼,目视帐顶。
巫长身侧料理染了蛊毒的银针,正弯下腰,忽听得床榻上的公主一声懒洋洋的呻.吟:“好长的梦啊……”
巫长动作停顿,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惊讶,瞥向公主。
床榻上的公主,眼角沁出了一大颗晶莹的泪珠。
原来如此。
当年是她在凤凰山救下了陆象行,那个劳什子,害得她吃醋惦记,放也放不下,忘也忘不掉,活得不甘不脆,拧巴又胆小的阿兰,竟是她本人!
她因为要嫁给陆象行吞食了蛊虫忘记了关于凤凰山岩洞下的一切,陆象行呢,当年他瞎了双目,根本从未见过她一眼,他以为,她死在了凤凰山的那场大火里!
天意是如此不测,命运又是如此弄人。
泪珠从蛮蛮的眼睑下大颗大颗涌出,嘲弄,悔恨,不甘,怨怒交杂而来,已经痛到麻痹的心脏就要承载不下。
巫长将银针撇落,沉吟良久,她挨着公主坐了下来,伸手抚了抚蛮蛮倦容未去的小脸,和蔼地道:“公主,臣瞒了您一件事。”
在她的掌中,蛮蛮转过了脸,漆黑浓密的睫羽上还挂着一丝清亮的水痕。
“虽然陆象行极力教我隐瞒,但微臣若是欺瞒了公主,却会良心不安。”
巫长凝视着蛮蛮美眸,指腹怜爱地在拨开了公主面颊上刚凝结而出、宛如初晨花叶上颤动的露水的泪珠。
第62章
凤凰山岩洞互许心意, 他却不告而别。
当年,他为何不告而别?
陆象行说,他得知阿兰死讯之时,曾痛不欲生, 他在陆宅的静室里供奉阿兰的灵位, 认定她为妻,应是深爱, 既是爱的, 为何当初一句话都没留下便走了?
蛮蛮琢磨不透,心思飘飘荡荡, 若在远处。
巫长的声音不断地传来,蛮蛮也似是听不到。
隔了半晌, 巫长的叹息终于惊动了蛮蛮,她恍然睁大眼:“您继续说。”
巫长声线平淡,然而她这一句话, 却把蛮蛮似打下了万丈深渊:“陆将军已经大限将至, 不久于世了。”
蛮蛮脑中就像一口腐朽破烂的铜钟, 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嗡地一声长鸣, 余音不绝。
脑袋短暂地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直至巫长的话在脑中缭绕了三遍,她才怔怔地支起眼睑,干燥的咽喉发出字节破碎的声音:“不可能……他怎么会。”
巫长抚着公主脸颊,指腹拨开她脸蛋上柔韧的乌发,为她露出额头, 亲切而惋惜地道:“公主的蛊术是微臣亲授,是微臣当年授艺不精, 未能让公主完全领会蛊术的真谛,我们行蛊者对蛊虫既要饲养,也要敬而远之,那些杀人的蛊虫,无不是以自身精血为引,所以在汉人眼中蛊术被视作旁门左道,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陆象行所中的蛊毒名叫‘咒’。”
蛮蛮忽地打断了巫长的话:“咒不是杀人的蛊虫,这点是您教给我的!”
“本来不是。”
巫长叹息着。
一句话,蛮蛮倏地睖睁,眼珠凸出。
何意?
“咒虫只是不需要以精血为饲,服下咒虫而中蛊的人也不会丢失性命,但是,它却可以变化作一种杀人蛊。”
当年小公主对蛊术感兴趣,常到大灵清寺请她指教。
公主对修习蛊术一道是有天分的,可惜公主身份尊崇,不能居住在山中,她每回来,只是求巫长答疑解惑,回去之后再加研习,因此对于蛊术上许多细微之处,没能钻得精深,关于咒蛊的演化,公主应是不知情的。
此刻看到公主的神情,她果然是不知情。
可见这便是造化弄人。
巫长将手往下,为公主扯上毡毯,掖住两角。
蛮蛮仍然木着双眸,似一尊木胎泥塑,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巫长和声道:“蛊术一道本就变化多端,凶险至极,任何蛊虫一旦进入宿主的身体,就会产生妄夺养分的本能,只是有的蛊虫没有强大的本能,便不会对宿主的身体产生影响,有的蛊虫能吸吮人的精血,直至宿主油尽灯枯而死,还有的蛊虫能啃噬人的奇经八脉,让宿主痛不欲生,在挣扎中死去。微臣给公主的咒虫,便是属于第二种。”
蛮蛮呆滞地喃喃:“可是您明明说,咒不是,不是害命的……”
巫长惭愧不安:“咒虫生命顽强,在人的体内可以待几十年,若是几十年这人都不生大病,身康体健,咒虫便无力与宿主抵抗,对宿主的身体,除非施蛊之人发咒,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但咒虫最喜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