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玉宫封锁极为严苛,每当蛮蛮理政之时,仅仅只有陆象行在旁研磨随侍。
他虽能对蛮蛮的许多棘手问题予以独到的见解, 但战争一触即发,陆象行眼下就是尾云的主心骨、定心丸, 每日交到他手里定夺之事也多如牛毛。
蛮蛮看着奏折,不知不觉,已是深夜,口干舌燥,信口吩咐了一声:“庚。给我倒杯水来。”
稍候片刻,一盏温热的已经不烫的茶水递到了蛮蛮手边。
蛮蛮还不觉得有异样,伸手接过来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一句什么,动作一滞,还疑心是自己记错了,抬眸时,瞥见陆象行幽深的墨色瞳仁,隐隐含着笑意,蛮蛮不自然地道:“我顺嘴了。”
“无妨,”他似笑非笑地回望她清澈的瞳眸,“蛮蛮将我当作庚就好。”
将他……当作自己的侍卫?
有会把主人家勾搭上床的侍卫么?
更深露重,案牍劳形之余,蛮蛮不免起了遐思,微微脸热。
只是思及如今的局势和处境,思及王兄的病,所能的,也不过苦中作乐而已。
蛮蛮幽幽道:“我王兄失了嫂子,痛不欲生,虽有杀叶擦风的这一口气吊着,还不至于彻底倒下,可身体却已透支,若是苍梧此时强攻,正是形势大好。”
陆象行握住她手,将柔软芳泽的小手含在大掌下,温声对她道:“还有我。”
蛮蛮信任他,眼下唯一能倚重的,也只有他。
可他,毕竟是上国人。
就算不做大将军,他也还是上国百姓。
他是不大会同她留在尾云的,蛮蛮心里深谙这点,她想陆象行比她更清楚,只是谁也没有说破。
这时,蛮蛮忽转了一个话头,同他眯眼微笑,手指飞快地从他掌中挣脱撤回,他的双手合拢,却扑了一空,正要再有所动作,蛮蛮凝着他的眼神,多了思量。
“陆象行,你不是一直以鳏夫自居么?还在你陆宅的静室里供奉了你先夫人的牌位,当年你失了她时,可也曾如此痛不欲生?”
蛮蛮知晓这样说很不光彩,可这么久了,阿兰始终是她心头的一根刺,血沤烂了皮肉,依然疼。
那也是她,再向陆象行靠近一步的最大障碍了。
陆象行略微怔忪,因他没有料到,蛮蛮突然问及阿兰。
他心里也明白,阿兰对蛮蛮而言是难以释怀的心头梗,他已经发誓,从此不在蛮蛮面前提她。
他一句话不说,就是心虚,就是可疑。蛮蛮心想。
原本后悔心直口快了的蛮蛮,怒意上涌起来,但声音却很平静:“不愿说就算。我其实对你们的事,并不是很感兴趣。”
陆象行与小公主相处这么久,她的一颦一笑代表着什么意思,他如今都能心领神会,她这般说,其实就是在意。
陆象行往前踏上半步,欲揽她入怀,但因蛮蛮察觉到他的动势不得已作罢,他无奈地吐了口气:“我说。”
蛮蛮看似不在意,不着急,耳朵却轻轻地竖了起来。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答案。
陆象行闭了闭眼,深吐纳一晌,睁开眼时,目中褪尽了茫然无奈,诚意地对蛮蛮道。
“是。”
他丝毫不为自己做隐瞒,在蛮蛮面前说一些漂亮的假话。
“痛不欲生。”
蛮蛮立刻开始后悔,自己为何非要一时嘴贱,问他这样一个问题。
可,倘若陆象行说不呢?
对于阿兰的死,他只是假心假意地难过了一下,难道蛮蛮就会满意么?
也不会的。因为那说明了她看上的人,是一个凉薄无情的男人。
这个问题,是没有正确答案的,蛮蛮终于明白自己矛盾在哪儿了。
她的指尖捻着一枚笔杆,徐徐转动,眼珠却未曾动一下,似乎正在出神。
陆象行接过她掌中的狼毫,心知自己的答案未能让蛮蛮满意,只是:“夜色已深,蛮蛮,你怀着孕,不宜操劳,早些去偏房就寝,我在外守着。”
蛮蛮随他来到偏房,他将她送入内寝,便似要走,蛮蛮拦住他,纤纤玉指扯住他的衣襟。
于陆象行回头之时,蛮蛮脸色微微发红地道:“天天守着,你不要睡觉么?”
陆象行诧异过后,脸上浮出一朵明灿的笑意:“我觉少,无妨。”
可蛮蛮不信,她充满疑虑地道:“我听人说,只有老人才觉少,陆象行,你老了么?”
“……”
小公主气人的本领一如既往,一以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