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揪出藏匿宫中的眼线,不巧粥喝了一半,陆象行从身后来了,他来时几乎没有脚步声,然而蛮蛮从窗台錾银的镜里窥见了身后不露声息的男人。
玄青衣袍,长身如松。
蛮蛮放下粥碗,回头,看到陆象行的一瞬间,他似乎没想到能被她察觉,心里琢磨着什么坏事,一下被戳破了,手脚有些迟钝尴尬,蛮蛮脸颊上笼络着惬意的光泽,含笑道:“一到晚上你就来偷香,你属老鼠的?”
陆象行难得并未搭腔:“蛮蛮,你的嫂子如茵王后,是何出身?”
蛮蛮没想到她猝不及防问及嫂子,呆了一呆,但想到陆象行不会无故发问,她仔细一理,想了起来:“是有一年,哥哥进山里狩猎,途中遇到被野兽追赶的女子,哥哥朝那野兽突施冷箭,正巧射中了野兽的眼睛,便把那受惊的女子带了回来。那女子就是我嫂子。”
她说着,摆摆手指,别过了精致小巧、粉扑子似的脸蛋:“我们尾云人没那么规矩多,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只要自己看了喜欢,就是抢也要抢来。王兄和嫂子患难生情,一见如故,顺理成章就结为夫妇。之后他俩一直恩爱如初,想不到吧,我王兄看着很不靠谱的一个人,但比起你们中原大多数只会三妻四妾的男人,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
她话里话外,又开始贬讽他了。
“蛮蛮,我没三妻四妾……”他似乎是要为自己开脱,但蛮蛮根本不理。
细想,陆象行要不是死了妻室,又怎会娶她。
他虽不是三妻四妾,但她确凿是个填房夫人。
陆象行小声道:“当初你诈死了以后,太后曾起意为我纳妾。”
这就是蛮蛮不知道的一段了,她睖睁着一瞥眸,眼眸如火地瞪向陆象行。
陆象行无辜至极:“我没答应。”
小公主不知信了没有,她把眉眼垂落,朱唇轻撇,并不大搭理他。
陆象行只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她瞧上一眼再安放回去,只是眼下也没空梳理自己这头的烂事,他道:“你王兄没告诉你,关于你嫂子的出身来历么?譬如,她是不是尾云人。”
陆象行这最后一句,寓意指向都不要过于明显。
“你是怀疑我嫂子?”蛮蛮想起含玉宫里他一句祸起萧墙,登时心跳停了一拍,“你真的怀疑她?”
只是她搜肠刮肚,也确实想不起来关于如茵王后的身世。
她涨得厉害的脑袋,关于此节是一片空白不说,甚至隐隐有些头痛。
蛮蛮用手揉了揉额角,眼下是大事,要信任陆象行,无可隐瞒,蛮蛮终于坦诚了一件积压在心头已久,令她无比困惑的一件旧事:“我也不知怎的,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丢失了什么,当初我是怎么答应王兄北上长安和亲的那一段,我全都想不起来了,一想便觉得头痛。”
陆象行微怔。
他的脑中忽然忆起当初全回春头回来陆宅为蛮蛮看诊时,曾对他说,夫人的身体里有蛊毒虫豸留下的痕迹。
彼时他想,蛮蛮出身于尾云王室,自幼学习豢养蛊毒虫,身体里出现什么毒虫并不稀奇。
但来到尾云已有半年,他这小半年里见识过了蛊毒虫的厉害,也对尾云人的下蛊方式有了些许了解,修习蛊术之人,绝不会自身去沾惹毒虫,蛮蛮体内若真有蛊虫痕迹,只怕事情并不简单。
他见她思来想去,头疼得厉害,小脸紧皱。
陆象行屈膝蹲下来,握住蛮蛮摁在额间的小手,柔声道:“好了,不要再想了。你不知晓,我大不了就是问别人去,蛮蛮,你不要让自己难受。”
蛮蛮反扣住陆象行的腕脉:“还有一事,我觉得非常可疑。陆象行你知道么,小苹不是跟我从小到大的丫头,跟我一起长大的丫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不在我身边了,小苹是北上和亲途中后来送到我身边的。”
说起此事,蛮蛮回忆着幼年时在月亮宫里相熟的那些面孔,如今一张张都似泛黄的稿纸上模糊的自己,被一团水洇湿了,已经辨认不清。
“也不知怎的,从什么时候起,那些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一个个的都不在了,我也不知她们去了哪儿,是谁把她们弄走了。”
蛮蛮细思,竟觉得汗毛根根倒竖,心里有些发麻。
“我想了起来,陆象行,我之所以会觉得从嫂子来到王宫里以后哥哥就对我大不如前了,就是因为从前那些陪同我和哥哥出生入死、相依为命的老人一个个都离开了我,我感觉自己在月亮宫里好像一个人落了水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