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简直不知,陆象行是用什么样的姿势迈出了秀玉宫的殿门,直至那抹颓然的身影,消失在了木桑花重重紫影后,她走上前,关闭了殿门。
那时的她也在想着,希望他回到长安,一切都好。
就像,他如今也能大度地祝福她一声一样。
可,那原来竟是一个火坑么。
她从来都不知道,陆象行在大宣光鲜夺目,是长安最风采华胜、引人心折的男子,是陆太后的胞弟,是君王的舅舅,原来,在那样的锦绣成堆里,埋的人心白骨的算计,葬的是正直公义的灵魂……
那里,更是国之重器的折戟之处。
“哥哥,这只是猜测吧?”
蛮蛮忖度着,小心地问道。
秋尼摇头:“我看未必,空穴来风,必有因由。蛮蛮,这月余以来,曾追随陆象行出生入死的旧部,如虞信等人,一个个都在请命解甲。你想,他们上国的皇帝和太后知道了,会不会计算着,这些人越这样,越证明了陆象行此人,可恨,该杀?”
这竟是一句颇有道理的话!
王兄不愧是在国主之位上坐了十几年的人,这点嗅觉还是有的。
蛮蛮怔愣着,从那张婉柔妩丽的脸颊上,显现出茫然和困惑。
顿了顿,唇齿间忍不住溢出几个字:“是我错了……”
这几个字太过细微,以至于秋尼并未听见,只是拍着大腿感慨了片刻。
这时,他不再谈起陆象行,而是转而问蛮蛮:“对了,小蛮蛮,为兄找你来,是想问一问,你那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呢?”
蛮蛮又是一怔,她不明白,兄长怎会在此刻,突然问及她已经走掉的侍卫,细想,昨日陆象行走得极为隐晦,含玉宫这边或许还未能收到消息。
她幽幽道:“王兄,你还怀疑他是奸细?”
他自然不是奸细,只是,也的确是不那么怀好意罢了。
秋尼轻咳一声,面容上出现一丝惭色,他稍稍朝着蛮蛮的黄酸梨木椅倾过上身,低声问询:“不,我是见他剑法与箭术都了得,想着这样一个人才,放在月亮宫里做个侍卫,委实是屈才了,既有此等本领,可取达布迎而代之,也是毋庸置疑的。”
蛮蛮心忖,可惜了,就在昨日之前,她发现了“庚”一直隐藏的真实身份,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可,一想到长安步步危机,陆象行倘若归山,必遭扑食,境况岌岌可危,她便心口阵阵发紧。
秋尼并未留意到妹妹的异样,手掌至于唇边又咳嗽了几声,缓缓将目光抵过来,温声道:“蛮蛮,哥很少求你什么事——”
只是打头一句话,蛮蛮就冷笑了一声。
她的哥哥,求她的事还少么?
小时候那些事便不谈,当初大宣的使者前来降下上国圣谕,他的兄长接了圣旨,便求她去和亲。
后来,他在信中求着蛮蛮,稳住陆太后和大宣皇帝,不要同他们撕破脸,好让他在尾云这边,收复土著,缓回一口气。
再往后,便是现在。
王兄求着她,要过继她尚在腹中的孩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秋尼还敢说,他求她的事少么!
只是以前,为了尾云国,蛮蛮俱答应了,后来发现,王兄秋尼根本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过继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生的孩儿,只怕也难有什么好下场。
秋尼看出蛮蛮脸上的讽刺,脸上也如被针扎,肌肉痉挛几下,他汗颜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也看到了,苍梧国还贼心不死呢,他们要的不仅有大宣,还有咱们尾云国的土地,蛮蛮,你不肯把孩子过继给我,哥哥以后真就无后了,等我一死,尾云国还不是任人拿捏?所以,我现在决不能死,你舍不得那个侍卫的话,哥哥向你保证,只是暂时租借一用,等这风头过去了,我抬手就把苍梧收拾了,保证再把人还你,你看行不行?”
“哥哥年富力强,也不必就说,自己无后这样的话。”
蛮蛮锁着柳眉,不耐地沉了嗓,觉得有几分咽干,她取了身旁的犀角杯,为自己倒了一盏温水。
温水咕浓咕浓被喉舌卷下去,短暂地润了咽喉,她再度皱眉望向秋尼。
“再说,哥哥,你拿什么收拾苍梧?”
这句话忒不客气,直往秋尼的老脸上重重地扇了几个大嘴巴子。
他无力反驳,讪讪而笑:“我在想办法了。”
这办法想了十几年了,迄今,尾云国的百姓们仍然活在苍梧的阴影之下,忍受着邻国兴致高昂之际如同逗狗一般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