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我想过了,”蛮蛮整顿着思绪,把手里的翡翠盏一点点松开,“我终究是要留在尾云的,我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即使以后我和尤墨感情不和,还是分开了,至少,在我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他是有阿爹的。这样,旁人不会笑话他。尤墨对我无微不至,他从小就喜欢我,喜欢十多年了,即便国师伯伯百般阻挠,他也矢志不渝,我有理由相信,今后我们成婚了,他也会对我很好,照顾我,宠我,爱我。”
“可是……”小公主的这些话,一句都没提到,她喜欢郑尤墨。
蛮蛮忽而仰面,雪白的面颊似剔透无瑕的美玉,绚烂而静美地冲他一笑。
“庚,我有过一段婚姻了,很失败的婚姻。”
一句话,彻底让陆象行睖睁,他闭了口。
“我以前,很喜欢陆象行,很喜欢。”
那些宣之于口的情意,从来都不是掺假的。
朱雀桥上惊鸿一瞥,至此沦陷。
蛮蛮说来,眼眶涩涩的,发着烫。
而面前的男人,更是呆怔了,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五指叩着剑鞘,一瞬紧绷至骨节凸起,绷至战栗,指尖泛白。
蛮蛮捧着杯子,感受着心跳平缓的律动,逃回尾云之前,她从来都不敢想象,当有一日她和人说起陆象行,会如此平静。
也许她是真的放下了。
只是往昔种种,提起时,昳丽的眉梢仍难以克制地染了嘲色。
“我一直都知道尤墨是那个合适的人,我用了好多年,都没有喜欢上他,可只用了一面,就喜欢上了陆象行,他们说,这叫孽缘。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回忆不起来,当初我费尽心思地和陆象行生孩子,有几分,是因为我真的喜欢他,迫切地想要和他有一份一世都斩不断的牵连,真的,我不知道……”
陆象行惊讶地听着,她说,她喜欢她,她爱他,可但她说起时,那一潭死水般的寂灭,让他的心被这些语言打得钝痛。
说来轻易,字字却有千钧重。
“可是,喜欢陆象行,好辛苦啊。你不知道,他的姐姐,一向看轻我,虽然表面上她们春风化雨,但我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傻子,不会看不出来她们对我的轻视和鄙夷,因为一句我想要回家,便被囚禁在陆宅一年。喜欢他以后,我每天想办法吸引他的注意,一开始,他讨厌我,对我动粗,后来,他躲着我,再后来,我就知道了,原来他心里早有人了……”
“我就像一个笑话,阖府上下皆知的笑话。一声声的‘秋夫人’,在‘阿兰夫人’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槅扇外庭院中一树擎天的云桑花上。
“我早就已经不期待婚姻。现在,无非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凑活过日子,尤墨对我好,我便也对他好,他敬重我,我也会给他体面,你说,这样相安无事地过活,不是比在长安战战兢兢,忍受一个忽冷忽热,把我当成别的女子的替身的夫君,要好得多么。”
陆象行咽喉梗着。
蛮蛮收回了思绪,望着面前仍然如水中礁石般岿然峻立的身影,俶尔勾唇,柳眉梅腮更如花面般姣好。
“庚。好奇怪,我居然会和你说这些。你就像我认识了好久的一个老朋友,也不知怎的,每次看到你,我都觉得熟悉跟亲切。”
在他望过来时,蛮蛮放下了翡翠盏,叉腰笑道:“我们很投缘吧。你放心,虽然你脸上黥了字,但是我相信总会有不嫌弃你脸上黥字的金花,凤凰山脚的那个女孩儿,不就对你有些心思么。只要你愿意,我答应替你保大媒,还不收你媒人钱。要知道,在尾云国,我秋意晚也算有些人脉声望的。”
说着,她拍了拍自己挺起的胸脯,为他做保证。
陆象行该为自己一哭么,他放在心上,可以为之豁命的小公主,要为他与别人做媒。
“公主不必费心,我心里,早已有人了。”
蛮蛮好奇地盯着他看,似乎要看出一个答案来。
咽部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陆象行不堪忍受那种目光,别过了眼,嗓音发涩。
“只是,她眼里没有我,不喜欢我罢了。”
第44章
月亮王宫之外, 设有一座横竖二百步的练箭场。
秋尼张弓搭箭,“咻”一声,箭矢脱离弓弦,如流星般, 坠入远处, 但未能中靶。
秋尼有点遗憾,看向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卫。
他只是今日召见侍卫庚, 他的妹妹也不放心, 竟一路跟随而来,此刻, 虽不在近前,但也坐在练箭场外围的一方圆桌上, 品尝着尾云的酸汤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