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绮袖姐姐可好了……”
白眠雪闻言下意识地反驳了他一句。
谢枕溪却已研好磨,伏案挑灯写信。
从白眠雪的角度看来,就是那素白的信笺上落下了一个一个或大或小的墨点。
素来乖巧的小殿下有一瞬格外想知道他写的什么,奈何这里如何都瞧不真切,他又懒怠下榻,便只好枕着店家那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草枕头,朦朦胧胧,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谢枕溪信写过半,抬手斟茶时猛然想起来,回头一看,便见那小东西已经睡着了。
纤长的眼睫乖顺地垂落下来,在眼儿上落下一片漂亮的阴影。
小美人似乎睡得很熟,甚至还在喃喃低语着什么,谢枕溪凑近了亦听不清,只好勾唇笑笑,抬手替这迷糊小美人盖上软被。
他回到桌案前,那封信还未写完,狼毫笔搁在白玉笔架上,谢枕溪冷眼看去,只见自己的笔迹犹未干透,
“宫中暗卫来报,尹贵妃此番无事,且需另做打算。”
第68章 六十八
最后一字的笔锋拉长了许多, 像是主人收笔时被无端扰了心神。
灯烛的光影落在信笺上,现出一行一行的阴影。
谢枕溪淡淡地瞥了一眼, 方才静静地抬眼去看榻上正熟睡的白眠雪。
沉沉寂夜里小美人偏过头睡去,尖尖的下颌窝在温软的软被里,纤长好看的眼睫安静地垂下来,白皙的手指微微攥住被褥,像足了一只睡得瘫软的猫崽。
这般睡颜看起来又乖又软。
谢枕溪看着他,长指轻轻敲了敲笔管,眯起的眼儿似乎含了点儿笑。
铜灯微微晃了一下, 糊着新绿窗纱的窗扇里漏出一丝丝浅淡的月光。
谢枕溪一边抬手将未完的信收起来,装入手边一个毫不起眼的竹匣之中,心绪却颇似浮云,忍不住有些缥缈不定。
他蓦地忆起,先前北逸王府里有个别人举荐而来的幕僚, 为人虽表面木讷,内里心思却极其活络,擅讨主子欢心。
有一日竟不知从哪里听来鬼话, 闻说他喜欢美人,当下便搜罗了全京城的歌舞坊,挑选了许多能歌善舞的美貌女子,送入王府,当夜就被他原封不动地悉数退了回去。
谁知没过多久, 京中便隐约传起他不喜欢女子的流言。
流言一日一日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谁知不几日, 那幕僚竟又立马挑了一批年轻好看的男子连夜送过来,站在王府当地低着头, 断断续续道,
“王爷若是不喜欢女子……这, 这些年轻郎君都是下官细细挑来的……”
“个个皆是生得绝色,想……想来亦可讨王爷欢心……”
那人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打发了出去卷铺盖走人。
后来京中又传起什么流言蜚语,他已是懒怠去管了。
只是先前拼了命也要来北逸王府提亲的嬷嬷倒是一日比一日少了许多。
……
谢枕溪忆着前事,手中执着狼毫笔,眯起凤眸,看着榻上的小美人,忽而笑了笑。
只见他随意临窗坐着,月白衣袖拂过纸面,犹如风流的矜贵公子,腕下轻动,雪白微皱的宣纸上便落下寥寥几笔,已勾勒出了小殿下软缎也似的长发。
睡着的白眠雪格外乖巧,只是闭着眼儿,漂亮的眼睫乖顺地垂下来,也不怎么翻身闹腾。
只懵懂无知地任由几尺之外的风流公子,擎着灯捉着笔,将他细细摹画。
谢枕溪兴致正浓,勾着唇看了白眠雪一眼,抬手便换了支更细的笔。
墨玉也似的笔锋勾出小美人掩在层层被褥中的衣领,在纸上轻轻洇出一点点墨迹,与画儿上他几缕乌发融在一处。
恰似那日太后寿辰时被谢枕溪亲手拨弄着解开的长发,也如这般垂入衣领之中,浓云也似地绕着小美人白皙细腻的脖颈。
谢枕溪骤然想起,先前似乎有人也曾在他耳边道,
“若论宫里,从太子殿下算起,那五殿下自幼无母,最是个心肠狠毒不饶人的……王爷若是日后与他遇上,倒要留心二三分呢……”
谢枕溪复又想起那日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恍惚记得白眠雪是那个恶名在外的五殿下,等当真见着人了,心中却是忍不住轻轻一笑——
他一眼便知,这小殿下好娇气,必定是难以养活。
就像一株长在舒宁殿外的美人蕉,若能得人精心照管,便能颤颤巍巍长得乖巧喜人,抽出极嫩极艳的花叶。
但若无人肯照顾,任凭风雨霜雪摧残,很快便会委顿不堪,可怜兮兮地只剩几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