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唇,不慎牵动肩上颈侧鲜血淋漓的伤口,只能用目光嗔怪地瞪他。
此时此刻,伽萨却显得尤为笨拙,他先是试着将我抱起来,又弯腰去捡我的衣服,偏偏自己一脚踩上去绊了个跟头,末了更加茫然地盯着那处良久。
我明白他累得过了头,只能扬声喊来了青云。
青云赤红着脸慢慢挪进来,两眼半眯,只露出一条缝来,鲜有表情的面上现下露出十足的尴尬。我亦窘迫得要命,独自胡乱穿好衣服,被白虹默默地扶出去上药。
周身浴在汤池里,容安轻轻替我擦拭身子,低声道:“公子,奴听闻前朝有个大臣……”
“他走时面色不好看罢?”我试图翻个白眼,又因肩上伤口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哎哟,好疼。”
“青云说他很不高兴,还说他铁定要作个大妖。”容安忙用干净的白绢仔细拭去伤口四周,心疼道,“怎么伤成这样,真是王上咬的么?”
“要真有个仙人把邹吕那个妖精收了才好呢。”我心酸得厉害,“从小就咬我,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奴听过一个说法。”桑鸠捧着干净衣裳过来,熨得整齐服帖的衣服上还压着一小瓶药膏,“说是,咬与要二字同音,有时也同义。这么一咬,也算是私下定个亲……”
定是乱说的!我心中嘀咕一句,随手掬起一捧水往他身上泼。桑鸠笑着闪身躲开,容安亦憋着笑,被我瞪眼凶了回去。
“你们这两个小奴胆子越发大了,还敢拿我取笑。”我刚要直起身就觉得眼前发黑,只好瘫在浴桶里干瞪眼,“哪日都被罚掌嘴才好,治一治乱说话的毛病!”
桑鸠跪在一侧替我擦干手臂,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公子真的舍得打奴么?”
“你又不是王上,怎么舍不得?”容安自然地接过话头,说罢才突然顿住,眸子缓缓转向我,悄悄颓了脊梁。
我道:“就是他来,我也打得!”
他们二人这才如释重负地露出张笑脸,赞道:“公子说得是。”
末了,门框被扣了三声,青云在外头道:“贵人,王说睡不着,想……让贵人去陪着。”
我正想着他何时这么娇弱,飞快地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遂强忍着倦意道:“知道了,我这就去。”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容安扶着我从水中起身,将水珠擦净了,衣袍披上,“王这些日子一定很想公子罢?”
他们并不知道今晚殿中发生何事,只当是伽萨思念浓重。我默不作声地接过桑鸠递来的药瓶,被他们扶上了软轿。
浓云蔽月,隐约可见几点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天上。轿奴走在宫道上,手中的灯笼火光映照着两侧宫墙上凸起的浮雕。这些白玉浮雕纪念着历代万明王的丰功伟绩,却没有先王与伽牧的一席之地。
或有一日,百年之后,伽萨的功绩也会留存于此罢。
自古帝王多薄情,唯独不愿负江山。这壁上刻满了他们,却只有奢夫人一位女子。其余的王后也好、女官也罢,终生葬在王权之中,史书里却无她们的一席之地。
我心心念念当他的王后,却从未想过一旦将自己置身于后位,所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境遇。
直至此刻,我才明白了皇叔当日的担心并非仅仅是心存偏见。最知帝王者,莫过于帝王,或许天下的国主终会囿于责任之中而负心爱之人罢。
原来……这样的事也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打了个哈欠,多有些伤感。不过多时,轿奴已停住步子,白虹拥着我的身子从软轿上下来。
与其说是睡不着,倒不如说是不敢睡。伽萨卧在床上,双眼眼皮困得都要打架了,还是勉力睁开一道缝儿盯着门口。见到我缓缓走进,他撑着身子坐起来,让我落入他怀里。
“眠眠,”他抱着我,唤了一遍又一遍,“眠眠,你今日所说只是气话,对不对?”
他牵着我的手,垂首在上蹭了蹭,浓密的睫羽挠过手背。那样的感觉,让人觉得他陡然从一匹凶悍的狼变成了受伤的小狗,试图一点一点重新讨得人的欢心。
不该是这样的。
我以为他会一直意气飞扬,永远做那个叱咤沙场的少年将军、我曾经无数次爱慕艳羡的二殿下。
“眠眠,”他惆怅地唤我,“自从继位,我总怕守不住这江山,日夜不得安寝。可我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连你也守不住。眠眠,你别走。”
一时间,我思绪万千,一齐堵在心口,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我抱住他的头,良久才答:“嗯。”
“嗯?”伽萨抬起头,双眼望着我。
“我不走,我说的都是气话。”我心里万般后悔对他说出“要走”二字,更是明白他如今被人逼得太紧,越发患得患失。若是我就这般闹脾气地离去,只会更加给他当头一棒,“我不会走的,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