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曾经冷待、欺负过我母亲的人,都没得好下场。我不知也不敢说这是天意,亦或是人为。
牵马的奴上前敲了敲门环,出来应门的是曾伯。他的一只眼已经生了白翳,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矫健了。我从车窗里望过去,昔日他从街上将我抱回王府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伽萨,你认得他么?”我颇有些感慨时光飞逝,又埋怨岁月不饶人。
“当初带你出来玩的老伯?”伽萨盯着他的脸端详片刻,得出了个结论。
我点点头,长叹一声跳下车去,“他老了。”
曾伯眯着眼打量了我许久,久到车奴不耐烦地想要催他跪下,那双浑浊的眼里突然涨潮似的漫上一圈泪水。他颤动着布满深壑的唇,泪水落在粗糙白须上,试探着唤了一声,“三哥儿?”
“曾伯,是我,我回来瞧瞧嫡母。”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十分心酸,自荷包里掏出些银子塞进他手里,“你的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三哥儿回来了,三哥儿回来了……”他口中喃喃念了数声,才幡然醒悟似的将两手一拍,银子也随之滚落在地上。在我有些惊讶的目光里,他几乎是跳起来,往府内边跑边逢人便道,“三哥儿回来了,三哥儿回来了!快去请王妃,请哥儿姐儿。”
银子孤寂地躺在地上,我失神地站在原地,直到伽萨用力揽了揽我的肩才回过神来。
门后飞快跑来了个年轻的小厮,面相看着眼生,许是家奴新生的孩子。他忙不迭弯腰捡起银子,合在掌心搓了搓,抹尽了灰尘才递到我面前,“回公子,多年前王府曾遭了贼,失了一场火,塌下的横梁正好砸中了曾大的头。虽然人救回来了,眼睛却瞎了一只,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王妃感念他是王爷的旧仆,没舍得将他赶出去,就安置在外看门。”
“请郎中看过么?”我问。
“看过,说是治不好了。”小厮叹了口气,“不过奴听说,曾大从前清醒的时候,倒是常常念叨公子的名字呢。”
“他从前很照顾我。哪怕王府里的人都不大喜欢我,曾伯对我却是很好的。”我失意极了,瞥了眼那银子,心里有些后悔来这地方。
他们过得不好,我如今回来,颇像个耀武扬威的得志小人。
“罢了,你收下罢。”我敛了心绪,随意将银子赏给小厮,同伽萨一起进了门。
第94章 闹剧
归时正逢初夏将至的作噩,融融日晕在重玄往复之间穿梭,竟能将协洽之初的那场积年旧雪化尽。
往日奢华热闹的王府在蹉跎光阴里撇去了锦绣荣光,一如女使们日渐朴素的发髻与衣着。她们很是怯怯地躲在角门处远望一眼,目光大多是落在我身后跟着的异乡人身上。
伽萨抬眼打量着这破败了的亭台水榭,无意中碰折了一支早已枯了的枝。
“王府成今日这般模样,大抵是皇叔的手笔。”我同他在前厅落座,两个女使挪着轻盈莲步捧上两盏茶。
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抬着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谨慎地望了一眼伽萨。后者却无暇回应她,只是一面与我说话,一面去拿那盏制工精巧的玻璃莲花托盏。
“你这位皇叔还算有些良心,知道……嘶。”他话说了一半,忽地发出嫌厌的吸气声。
抬眸瞧过去,那女使窘迫地缩着一双手,指尖染上羞涩的薄红。而伽萨很是不悦地将茶盏重重搁在托上,上下扫了她一眼,终究没说话。
这路数,不用猜我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从前常听说京城诸府里常有女使借着端茶倒水之由,与主人眉来眼去,以此抬高身份之事不在少数。我出行前便听说,家中大哥还未娶亲就有了个待收房的外室。
也不知有没有孩子。
喔,似乎是有的。
虽说是常事,可她们难道看不出我与伽萨的关系么?算盘珠子都打到他身上去了,真是半分也不把我当主子!
“三哥儿请在此处稍待,王妃片刻便来。今日正巧呢,大姑娘回门,两个哥儿也在家中孝敬母亲,如今三哥儿回来,这一家子竟算是到齐了。”另一个女使忙冲侧旁使了个眼色,恭敬道。
我端起那湛蓝的盏子,见女使将方才那事草草揭去,心上有些不快,“她不是一向喜欢兔毫盏么,怎么如今用起这些了?”
“今日不同往日,委屈哥儿了。”女使打哑谜似的露了一句,我自然知道是用不起那些一只可抵一城的名贵之物了。看这两只盏子的成色,恐怕已经是府里最好的物件。
两人婷婷袅袅地披着霞光退开,四下里无人,我扭头撇了一眼伽萨,默默地喝茶不作声。
三五息之间,伽萨便耐不住,酸溜溜道:“怎么不问问我为何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