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伽叶的声音飘过来,像朵游移的云,“伽莱,自然是越快揪出来越好。”
话音刚落,伽殷有些愁苦垫在了眼底。她快刀斩麻许久,刀刀见血惯了,反倒在迂回之事上差了些心思。
我暗自思忖片刻,道:“世人总对一种人有格外的偏爱与宽容。”
伽殷抬眸看向我,继而垂眸思索。
“不论做什么事,犯什么错,最多斥责一二句。”我抬手默默抚上腰间佩缨,指尖隔着绸布触到一块坚硬的小石头,“多是说他们天真烂漫,不舍与之计较。”
她眸子一亮:“嫂嫂是说,孩子?”
“是。”我道,“不如让贺加的孩子们借与万明人交好之名到各处打探,王上先前下令国疆之内各族须得和谐相处,如今正是他们互相示好的时候,想来大家不会拒绝。”
“这倒是个好法子。”伽叶懒懒将头一点,仿佛打了个瞌睡。
“那我即刻传令安排下去。”伽殷挥笔在纸上写着宫内各处严防整治之方,“不光是角楼与宫门处,还有宫内各处小道、花草多处,都要多派人手。”
我见她手腕轻抖如锦鲤摆尾,未几便写满了一整张纸,显然已对治下之策熟稔于心了。
“还有一处。”我出声提醒。
羊毫在纸上轻轻一顿,随即落下墨迹。我们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彼此都了然于心。
伽宁如今的住处——曙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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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加的稚童们捧着亲手刻的小石头在城中大小街巷跑了三天,从一制瓷人家中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说是登门时,发现那工匠的女儿正用一只烧制极为精致的天青色冰裂纹小碗盛水喝。
那工匠叫尚乌,官府略一查便发觉他妻子的母家与巫族人有过姻缘。再查下去,便扯出了他的岳母是当初巫后的陪嫁媵妾之事。连同这个名字,也是为了讨好巫族而娶的。
尚乌胆小怕事,在牢里哭了一宿,不过半个时辰就将伽莱的行踪吐了个一干二净。
那日,尚乌冬表哥从边地收货回来,趁机让伽莱混入商货之中,而后又换乘牛车来了尚乌之家。次日,尚乌借出工烧瓷的由头将伽莱带至瓷窑,再请督陶官在运送瓷器之时将他带入宫中。
由于督陶官一向趾高气扬,时常怨怼验货兵弄坏他的瓷器,宫门前查验货物的官兵一经他呵斥,心存怨气,皆唯恐避之而不及,竟只瞥了一眼那敞开的箱子就放了行。
无人想到,那最里头的一樽木箱里设有隔层,他们防了三日的伽莱就这般从人眼皮子底下混进了王宫之中。
“仅凭一只小碗,你们从哪儿看出的端倪?”趁着伽叶带人在宫中搜寻时,我把宫中的点心分给稚儿们作为犒赏,好奇多问了一句。
“什么叫端倪?”领头的小少年问。
我瞧着他约莫八九岁的模样,道:“就是破绽,你们怎么知道那人干了坏事?”
“这个嘛……”小少年得意地扬一扬脸,被后头的小姑娘敲了敲脑袋,促他快讲,不许卖关子。
小少年冲那小丫头做了个鬼脸,道:“万明没有这么好看的碗,一看就是从渊国来的。万明人用的碗都是红漆或是黑漆,像这种素素的、淡淡的、像雨水泼开一样的蓝色,他们才做不出来。”
“说不定是他从哪里买来的呢?”我说。
小少年摇头,两只手在空中划了个大大的圈,道:“这样的小碗可金贵了,一只能这——么多钱,不是他那样玩泥巴的穷工匠买得起的。”
“可我见万明遍地都是宝石呀。”我想起先前在矿场见到的拳头那般大大红宝石,眼睛都快看花了。
“可是他们不会雕。”小丫头抢话道,“我阿娘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看他们就是有也炊不起来,真是奇怪。他们的宝石,我们偷一些来刻成兔子、老鹰,就能卖出比他们多得多的银子。后来他们发现了,就叫我和我阿爹、还有村子里的会雕石头的人每天都帮去刻,还给我们钱买米粮。”
刻石头?我先前还疑心过他们如何在那般被人围剿的情况下存活,原来是这样。
贺加人能够通过雕刻矿宝让富商获得更多利润,给宫里进贡更为华美的珍宝,从而自然有人指缝一松就许他们在晟都之内有生存之机。只是在更为豪横的强权面前,只靠金银是买不回命的。
“还有,我一拿起那个小碗,那人就连忙奔来抢回去,我就知道他心里有鬼了。”小少年坐在我膝边,往嘴里塞了个大鸡腿。
“哦?你的心真细。”我夸夸他。
小少年抿着油汪汪的嘴笑,说:“从前每次有侍卫来抓我们,我都是第一个发现的。”